原来,他一直心心念念记着一个女孩,在心里放了许多年,好巧,也叫阿念。萧念咬着唇,想要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有个好女孩跟他配成一对神仙眷侣,这本就是她希望的不是吗,可知道了真相,为什么她反而好难受。萧念拼命想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可高长恭现在这么虚弱,又怕伤了他。有这顾忌,她不敢使全力,努力了半天都毫无效果,直到最后失了力气颓然伏在床上。看着眼前的人,想着他喊得话,萧念鼻子忽的一酸,泪水在眼眶里一刻也不能停留。被表哥卖掉的时候她没有哭,被脊杖二十的时候她没有哭,被人陷害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而此刻,她哭了,泪水止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在床上,沾湿了一大片。
萧念的心突然间就空了,一直最为珍视的,却是别人的,上天为何要跟她开这个玩笑。还有眼前这个让她恨都恨不起来的人,既然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又何必为了一个相同的名字来反复招惹她呢。等她习惯了有他的感觉,才发现这短暂的美好,只是沾了名字的光,趁着别的女孩不在悄悄偷来的,而今,这么快就要还回去了。
高长恭的额头仍然滚烫,萧念一边强忍着不哭出声来,一边一只手笨拙的换着湿毛巾。折腾了一夜,总算在天将亮的时候退下烧去了,萧念哭了半宿,熬了半宿,终于撑不住,迷迷糊糊地伏在床边睡着了。
随着一声鸡鸣,仿佛揭开了幕布一般,天地间陡然亮了起来,整个兰陵王府笼罩在旭日的金光之中。树上的鸟啼、草间的虫鸣、王府院子里的人来人往,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高长恭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当他听到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的时候,委实被吓了一跳,待到看清楚是萧念以后,安下心来。萧念还在睡梦中,她的额头上斜着一丝乱发,闭着的眼睛有些肿,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一丝阳光透了过来,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高长恭嘴角弯了一个美好的弧度,他淡淡笑着,伸出手去替她拢了拢散落的发丝,顺便从自己身上取了一床被子替她盖上。
“啊,我怎么睡着了!”萧念倏地站了起来,拍了拍额头,自责地说着,同时,从一旁的脸盆里取出湿毛巾,就要替高长恭换下来,等对上高长恭那双清明的眸子的时候,萧念脸一红,嗖的一下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尴尬地屈了屈膝,行过礼后说,“四殿下,您醒了,身子好些了吗?”
“扶本王起来。”高长恭一手扶在萧念的胳膊上,一手撑在床沿,缓缓穿上鞋子,在房间里试着走了几步,“本王好多了。”
萧念紧紧跟在高长恭身后,跟着他在房间里随意活动筋骨,见的确是好多了,萧念问道,“四殿下,您想吃什么?奴婢去吩咐厨房做。”
高长恭放开了萧念搀扶着的胳膊,换了件常服,“不用了。你在这里等着,本王过去吧。”
“奴婢去吧,四殿下身子刚好,不适宜出去吹风。”萧念说。
“好,那你去。”高长恭倒是没有跟她抢,利落地答应了。
萧念领了命,走到了房门口,前后左右都望了望,又返了回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四殿下,王府的厨房在哪里?”
高长恭就知道她一定得回来,他站起了身,忍俊不禁道,“还是本王去吧。”
萧念没法再争,只得由着他。但又怕外面冷,会再冻坏了,于是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了件斗篷披在了高长恭的身上,随后细心系上领口的系带。抬头一看,却见高长恭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她,萧念急忙背过身去,说,“四殿下可以出去了,现在应该不会再被风吹伤了。”
高长恭刚刚走了没几步,突然踉跄了一下。萧念眼角的余光扫到那里,来不及反应,立即冲过去想要扶住他,结果两人刚好撞了个满怀,巨大的冲力让两个人抱在一起跌倒在地。萧念整个身子被高长恭压在下面,她的后脑勺磕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萧念被磕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她在这情况下,都没忘记先关心高长恭,她问道,“四殿下,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是不是病情又有变化了?”
“本王只是……”高长恭额角的冷汗再次流了下来,他勉强笑了笑,仍逞强道,“本王没事,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奴婢扶您起来。”萧念试了一下,被压得死死的,想动一下都极困难,何况起身,最后只得无奈地说,“四殿下,奴婢也起不来,要不,您先……”
高长恭动了动,虚弱的身体让他一时半会儿使不上力气,徒劳地在原地晃了晃,他道,“本王能不能……再跟你开会儿玩笑……”
就在他们在地上努力奋斗,争取尽快爬起来的时候,最让他们尴尬的时刻来临了。房门被人推了开来,眼前很快出现了一双圆滚滚的小腿,高延宗看到屋里这幅景象,一个衣冠不整、一个闷头大汗,脱口啊了一声,旋即笑道,“发展得这么快!四哥,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哦,我明白了,我进来的不时候,马上离开,马上!”
房门随即关上了,萧念望了望身前的高长恭,瞬间觉得,这次误会可够大了,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没解决,内心疯狂地呼喊:五殿下,你明白什么了啊,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别跑啊,跑了谁帮忙拉我们起来……
萧念怎么解释,始终无法改变高延宗的看法。高长恭则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萧念和高延宗在一旁说个不停,丝毫没有想要辩白的意思,仿佛还乐得被误会。最后事情以萧念的口干舌燥和高延宗的置若罔闻结束了。高延宗说要离开一会儿,给萧念和高长恭两人留下时间独处。高延宗离开得很彻底,还将府里除了管家以外的其他人都带走了,王府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萧念坐在桌前,看着对面的高长恭正优雅地吃着饭,萧念放下了筷子,趴在桌上,侧头枕着胳膊,眼睛忽闪了好一会儿。高长恭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就等这句话呢,萧念立即正了身子,“四殿下,您昨晚上说梦话了。”
“什么!”高长恭顿了一下,夹菜的手停住退了回来,脸上一冷,急问道,“本王说了什么?有没有泄露机密要事?”
“没!”萧念知道高长恭想远了,怕他会担心,立即回答了,“四殿下说起过您的未婚妻,她好像也叫阿念。”
“未婚妻?本王没有未婚妻啊。”高长恭想了想,笑着对萧念说,“也不能算是吧,还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嫁给本王。”话里的味道颇有些耐人寻味。
萧念不肯放弃,又接着追问,“那她是不是很漂亮,很善解人意,很……”
“她是本王见过最好的女人。”没等萧念问完,高长恭就给出了答复。
不知道的时候想问,问了又忍不住会难过。萧念黑了脸,哦了一声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干脆低下头,专心解决眼前的那碗饭。
见萧念狼吞虎咽地吃着,弄得满脸都是饭渣,高长恭笑着伸手替她抹掉了脸颊上的一粒米饭。
一直到将整碗饭都填进肚子里,萧念才停了下来,她放下碗,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四殿下,奴婢陪您出去散散步,没事活动活动,对病情有好处。”
高长恭点了点头,与萧念一道来到院子里,在秋日的阳光下缓缓地迈着步子。今日天气大好,不一会儿就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他们两个人穿过怪石嶙峋的假山,路过枯枝败叶的荷塘,走过落满黄叶的走廊,沉默了一路,他们就像是历经人事的老人,搀扶着对方,享受着人生中难得的宁静。
最终,高长恭在院子里的一处石桌前停了下来,他拉着萧念,一同坐在石凳上。萧念第一次留意高长恭的手,跟背面看到修长细腻的手指有一些不同,掌心在虎口处有厚厚的一层老茧,摸上去硬硬的。高长恭见萧念似乎好奇这老茧的由来,便主动解释道,“剑、弓、缰绳。”
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才,所有超于常人的强大,背后都有无法想象的艰辛。高长恭武艺超群,能够成为一代名将,让敌人闻风丧胆,也一样不是凭空而来,单看这手上的老茧,就知道他付出了多少,若非有强大的意志力,必然是做不到的。想着想着,萧念心沉了下去,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高长恭望了望天上太阳的位置,看上去好像在等着什么。
“有人会来?”萧念问。
“嗯,本王等他很久了。”高长恭低声说。
刚要再问,被高长恭猛地按住了身子,他贴在萧念耳边低声道,“别动,人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