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眨眼及至,按照惯例,皇帝、太后、后宫里的娘娘和宫外的王爷们,要在一起过中秋。穆黄花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夫人了,萧念和阿怀作为贴身侍女,可以一道跟去随时侍奉。萧念不想引人注意,特别穿了件素淡的白色衫襦,并将一件淡蓝色半臂套在外面套,一身清爽的打扮,在她身上倒是显得格外雅致。
王爷们逐渐到齐,一一落座。萧念一眼看到了人群中高长恭的身影,无巧不成书,他身上的衣服刚好跟萧念的一般颜色。高长恭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回头一看,见是萧念,再看她的衣服,嘴角不由得微微翘了起来。萧念勉强扯了一下僵硬的脸,也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向穆黄花身后躲了躲。高长恭淡淡笑着,不再看她,正过头来望着席上的高纬。
见人已到齐,高纬便传了乐师进大殿,诸位王公贵族与后宫佳丽一边赏月吃月饼,一边听着乐师弹奏。开席之后,有王爷自告奋勇要为大家舞剑助兴,一曲未终,太后对高纬道,“这刀光剑影的,着实晃人眼睛,哀家年纪大了,看得头昏,你们接着玩,哀家先回宫里歇息去了。”
高纬主动说道,“朕马上传太医为太后诊治。”
太后连忙拒绝,“不用了。哀家是老毛病,躺躺就好了,不要让人来打扰哀家。”
高纬一向不敢忤逆太后,听了这话当即派了人护送。
站在穆黄花身后的阿怀低头小声说,“又是提前退席,自打先帝过世了,就一直这样。”
萧念一边替穆黄花斟茶,一边回道,“你不是跟我一年进宫的吗,这些事你怎么会晓得?。”
阿怀对萧念说道,“听其他宫女说的啊,我还听太后宫里的宫女说,太后一直跟……”
“阿怀,人前莫论是非,小心你的舌头。”穆黄花别过头,厉声呵斥道。
阿怀立即低下头,不敢多嘴。
萧念虽然很好奇阿怀的后半句话是什么,但看到阿怀的样子,恐怕她是不敢再提这件事了,遂不再多嘴一问,安心做好她的宫女。
高纬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当所有人都静下来以后,将高长恭传至面前,并免了他的大礼。高纬高纬令穆提婆端上来一个用黄色丝绸包裹的盒子,当着众人的面解开了黄布,并打开了盒子。高纬将放在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柄玉笏,很明显看得出是尚书令专用的。高纬朗声道,“今日家宴,本不该提及朝堂之事,但在座各位均是国之栋梁,为大齐效力。故此提前向众位爱卿宣布,朕明日朝堂之上,将会下旨封四哥为尚书令。”
尚书令的官阶算不上顶级,但是与中书监、侍中、仆射诸官一起执掌国家机密,权力极大。当皇帝肯让一个人管理机密的时候,就说明他在皇帝心中有多大分量了。席上的一干众人反应各异,有的欣喜、有的嫉妒、有的惊讶,一时间大殿里安静非常。
高长恭显然没有想到高纬会突然如此做,他拱手想要推辞,“臣才疏学浅,何德何能可兼此职,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另选德高望重者任之。”
下面坐着的高延宗原本正高兴呢,听得高长恭竟然要推掉,脸上显出几分失落,但是高长恭毕竟是他四哥,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好一个人低着头生闷气,端起酒壶,猛往嘴里灌烈酒。
“天下谁不知道兰陵王的威名,论战功、论声望、论人品,又有谁能居于四哥之上。朕相信四哥一定会尽忠职守,助朕将大齐治理得国泰民安。”高纬知道民间对灭斛律光一族之事多有怨言,而高长恭在民间的呼声很高,此时提拔高长恭,至少可以让民间的怨言暂时平息下来,对于安定民心大有好处。此番高纬向席下所有皇亲国戚提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就是要他们知道,此事势在必行绝无更改,以免第二天在颁布旨意的时候再遇到阻力。
高延宗立即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酒,走到殿前,对高长恭道,“四哥,陛下如此器重,再推辞,就对不起陛下的恩典了。”
见自己五弟也在劝自己领旨,高长恭想了一会儿,终于接下了那柄玉笏。
高纬龙颜大悦,与群臣连饮三杯。席上识眼色的大臣,即刻跪下,两边马屁一起拍,一面山呼陛下圣明,一面贺喜高长恭升迁。
萧念自是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嘴角不自觉地跟着翘了起来。
接下来仍是歌舞,乐师曹僧奴弹着琵琶一旁奏乐,几个身姿曼妙的舞姬摇摆着柔若蒲柳的腰肢,在众人面前翩翩而过,向大家展示着她们引以为傲的舞姿,大殿里越发热闹了。
穆提婆躬身在高纬耳边说道,“陛下,祖珽大人说,再过半个时辰时间,就能看到百年之内最大最圆的月亮了,若是错过,恐怕得再等个一百年。”
“哦,还有这等事情,太后可知道?”高纬问道。
穆提婆想了想,说,“应该还未通知。”
高纬吩咐,“朕带着众人去御花园等着,你去太后宫里,请太后来一道赏月吧。”
穆提婆领了命退下,甩着袖子小跑着往太后宫方向去,心里嘀咕着,早知道让其他太监跟高纬说,太后宫那么远,还得自己跑过去请,尤其是太后吩咐不要吵她,这一趟肯定赚不到好脸色。
兴许是中秋节的关系,皇宫里的人明显少了一些,走老远一段路都碰不到一个人影,让穆提婆甚是无聊,幸好太后宫已经近在眼前,抬头便是。
宫门口守了几个宫女,看着比侍卫还尽职,穆提婆上去跟宫女们搭话,让她们代为通传。宫女进门以后,待了半天才出来,让穆提婆进去。穆提婆向宫女拱了拱手致谢,然后迈着碎步进了大殿。
太后正端坐在殿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眼神略显慌乱,耳边垂下一丝乱发,让穆提婆格外多看了一眼的,是太后的领口,似乎系错了一颗布纽。穆提婆心里一惊,故作毫无察觉,马上低下头去跪禀,“启禀太后娘娘,百年之内最圆最大的月亮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该出来了,皇上不敢忘记太后娘娘,特别让奴才来请娘娘去御花园赏月。”
太后口气不太好,粗声粗气地说,“回去跟纬儿说,哀家已经知晓,更衣之后马上就过去。”
“是。”穆提婆起了身,迅速退出了大殿。
出了太后宫门,穆提婆越想越是可疑,琢磨了半天,终于决定留下来看个究竟。他走进暗处,见四下无人注意,迅速躲进一堵墙后,两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太后宫门的方向。
等了约有一盏茶功夫,太后宫门打开了,一个男人探头探脑地出来,跟守门的宫女说了几句话,神色稍微安定了些,随后像一个毛贼一般前后看过路口,长了翅膀似的跑了出来,一边跑着,一边系着领口的衣带,脸上满是慌乱之色。
那男人飞快地从穆提婆面前的路上跑过,一张脸由远及近,无比清晰地印在穆提婆眼睛里,居然是和士开!难怪他整日里待在太后宫,有升职调用太后总是先想到他,连挑唆高纬杀害太后的长兄胡长仁都未加怪罪,想来当时胡长仁从太后宫里气冲冲的跑出来,一定是撞见了他们的好事。太后这些年的异常举动,总算是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想想胡长仁的下场,穆提婆一阵后怕,自己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太后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很有可能随便找个借口除掉他。穆提婆慌了手脚,不敢在此过多停留,强耐下性子等和士开走远了,立即从墙缝里挤出来,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向侍中府,急迫得甚至没有去御花园回禀高纬。
陆令萱正在自家府中闭目养神,穆提婆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大喘气。见他这么没规没矩,陆令萱皱着眉头,说了他两句。
穆提婆从桌上端起杯子,牛饮了两杯,才说道,“你儿子现在哪还顾得上规矩,小命都要搭进去了。”
问清了缘由,陆令萱不但不急,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穆提婆疑惑道,“娘,你气傻了还是吓傻了?儿子我大祸将至了。”
“这不是祸,是机会,上天给我灭掉胡氏一族的机会!”陆令萱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神色。她要借用太后的手先除去胡青青,再让太后失势。陆令萱说让穆提婆先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她会好好处理此事。有了陆令萱这话,穆提婆放心不少,他相信母亲已经有了打算,自己只需要按照她所说的做就可以了。穆提婆扶正了衣冠,长吁口气,换回往日卑微恭顺的模样,往御花园而去。
到了御花园的时候,太后早已经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衫,与高纬和两位皇后谈笑风生,再看太后的神色,与往日无异。穆提婆悄悄站回高纬身后,胆战心惊地直到曲终人散,太后也没有向这个方向看一眼,似乎并未注意穆提婆的出现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