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天亮了以后,穆夫人都要去高恒常去的地方转转,希望碰巧遇上,能多看几眼儿子。
高恒快满一周岁了,高纬让司珍司用金丝楠木为高恒做了一辆小车,可以趴在车上学步。这天在御花园,乳母刚好有事被宫女叫走,高恒一个人在小车上玩耍,穆夫人见左右无人,立即走上前去抱起高恒,拿着初生时常玩的拨浪鼓逗他。高恒自从被送往皇后宫,再没见过穆夫人,乍一见生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声迅速将附近的宫女吸引了过来,宫女们看到是高恒的生母,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置。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穆夫人心里慌张,一面冲着人群喊着别过来,一面抱着高恒不断地后退。穆夫人的身后是一个小湖,此时正值盛夏,湖里的荷花开得正好。一望百余丈的碧绿色荷叶,被风一吹,犹如浪花般此起彼伏。
湖心的小亭子里,高纬和高长恭、斛律光等人正在议事,听得外面吵闹,让穆提婆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穆提婆探头看了看,回去附在高纬耳边小声禀道,“好像是穆夫人抱着太子,被皇后宫里的人逼到岸边了。”
高纬皱起了眉头,别人再说什么他也没心思听了,最后干脆一拂手止了众人的商论,起身往岸边而来。众大臣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起跟在圣驾后面。
老远就听见穆夫人慌里慌张的声音,她大喊着,“你们都别过来,别过来!”
宫女们看着穆夫人距离岸边越来越近,不敢再上前,生怕她和太子会失足落入湖中。
“黄花,你在胡闹些什么!”高纬自觉在百官面前失了颜面,顿时肝火上升,冲着穆夫人呵斥道。
穆夫人正紧张着,骤然听到高纬的声音,心里一惊,转身想要行礼,不想,身后半尺就是湖岸,穆夫人脚下一空,连人带孩子,一起跌了下去。大臣和宫女们几乎可以预料到高纬的反应,一定又是雷霆之怒。他们的嘴巴都张成圆形,有的用手捂住,生怕自己会突然惊叫起来,扰了圣驾。胆小的甚至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高长恭和高延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纵身跃起,脚尖轻点荷叶,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地掠到了岸边,一个接住了太子,一个抱住了穆夫人。
等到闭着眼睛的人再睁开的时候,除了穆夫人的裙裾下摆湿了一截以外,所有人都好好的站在岸上。
高长恭将怀里的太子,交给闻讯赶来的乳母,整了整衣衫,回站到自己的位置。
“妾有罪,请陛下责罚。”穆夫人见高恒平安无事,心中坦然,俯身跪下请罪。
高纬原本心中怒气大胜,奈何群臣就在身后看着,不得发作。他就算是再生气,也得做个明君的样子给人看。过了半晌儿,心中怒气好不容易被压了下去,高纬才长叹一声,将穆夫人扶起,“你要朕怪你什么,怪你为皇家开枝散叶,还是怪你爱子心切?你毕竟是恒儿的生母,以后要想看他,大大方方来皇后宫中便是,不要再偷偷摸摸了。”
穆夫人不敢置信地望着高纬,眼前这个通情达理的男人,真的是曾经弃她半年多不顾、唯一一次探望却是去兴师问罪的陛下吗,穆夫人一时间失了神。
高纬问高恒的乳母道,“皇后呢?”
“回陛下,皇后娘娘正在宫里跟庶妹叙家常。”高恒乳母禀道。
斛律光听说这次是来宫里议事,便将自己的小女儿带来,与皇后叙旧。
高纬交代,让皇后对太子多费点心,如果有什么事情,就找太后或者陆侍中去办。然后回到亭子中,与众大臣继续商议国事。
皇后在送庶妹出宫的时候,刚好被陆令萱见到,见皇后庶妹正值婚龄,一个计划在陆令萱的脑中形成。
随后陆令萱面见了高纬,开始大打亲情牌,讲以前如何辛苦将高纬带大,穆提婆曾为他受过多少责罚,一件件地讲述出来,说得高纬连连感叹。
见前面铺垫的差不多了,陆令萱开口请求道,“奴婢想请皇上给个恩典。”
“乳母如同朕的亲生母亲,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朕便是,何谈一个求字。”高纬感性地说。
陆令萱知道计划成功了一半,暗地里高兴,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奴婢的儿子提婆已经年纪不小了,虽然他已非全人,不该动红尘之念,可最近几日在宫里竟瞧上了一位姑娘,茶饭不思,奴婢怎么劝都没用。这才厚着脸皮来求陛下,能不能替提婆牵个线,就算姑娘不愿意,也好断了他的念想。”
高纬哈哈大笑,面露喜色,“穆提婆与朕关系匪浅,看上哪个宫女还不是朕一句话的事情。快些说说,这小子到底瞧上谁了?”
“陛下,不是宫女,是朝臣的庶女。”陆令萱毕恭毕敬地答道。
“哦?”
陆令萱佯作惴惴不安状,“是……是斛律将军的小女儿。”
“这个……”如果是别家大臣的庶女,高纬的确做得了主,即便对方不情愿,也不得不从,但是这斛律光的女儿,高纬还是忌惮几分,可刚刚夸下了海口,又无法反悔,顿时犯了难,梗在那里。
陆令萱火上浇油道,“原来斛律家让陛下如此畏惧,竟是奴婢不知身份,斗胆高攀了,陛下只当奴婢没有提过此事罢。”
这话成功触到了高纬的底线,作为一国之君,却要处处让着臣三分,怎能让高纬心里痛快,“朕既然说准了,就是金口玉言。”
陆令萱心头一喜,知道高纬已被成功诱入圈套,生怕高纬反悔,立即叩了头谢恩,回了侍中府。
穆提婆心里不快,责怪道,“娘,谁说我看上他家闺女了,你不是不知道,他家就没几个好看的女人。”
“谁说要你真娶她了。”陆令萱坐了下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穆提婆疑道,“儿子没懂娘的意思。”
北齐时期虽然有庶出如奴的说法,但是斛律光也决计不肯将庶女嫁给一个太监为对食,依照斛律光的性子,这事情不管谁去提都得碰一鼻子灰。但如果是高纬去碰灰,作为一个皇帝,他会认为是朝臣忤逆,不把他放在眼里。皇帝都有疑心的通病,生怕大臣谋反,斛律光已是功高盖主,高纬怎能安心,斛律光此行为无疑是自寻死路。
穆提婆嘿嘿一笑,“娘,等斛律光一除,后宫之中,除了太后以外,我们就没什么对手了。”
“太后,娘也不会让她等太久的。”陆令萱拿着空茶杯的手指紧紧握着,关节发白,最终杯子经不住用力,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陆令萱所料,斛律光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让高纬面上十分难堪。回到宫中以后,高纬将穆提婆以外的所有下人赶走,闷在宫里大骂老匹夫不知好歹。
“陛下息怒。斛律将军位高权重,皇后也即将诞下龙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做事霸道一些总是难免的。”穆提婆表面上是在劝高纬别生气,但说出来的话,反而让高纬更加怒不可遏。
高纬越说越气,口不择言地说道,“他的地位和权势还不是拜我高家所赐,连朕的面子都敢拂,难不成还想凌驾于皇帝之上!”
“斛律将军不至于胆敢如此吧。”穆提婆在诱导高纬,一步一步聊到他一直想说的话题上面。
高纬道,“他有什么不敢!”
穆提婆见高纬已经在气头上,立即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知道了天大的事情,不敢禀报一般。高纬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命他立即讲来。穆提婆故作踌躇的样子,半天才开口说,“奴才不知道当不当讲。前些日子曾经听得侍卫们说,宫外流传着一首童谣,不知是真是假,童谣说,‘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高纬思索了一会儿,似是自言自语道,“百升为一斛,斛律将军的字刚好是明月。”高纬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这童谣,分明就是在说,斛律光有谋朝篡位之心。
“还有一句,奴才不敢再讲了。”穆提婆既然提出来了,高纬怎么会忍住不听,他命令穆提婆立即讲来,穆提婆道,“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竖。”穆提婆说完,扑通一下跪下了,说出了这话着实是大逆不道,高纬真要怪罪,判他个谋逆之罪是板上钉钉的。
幸好高纬并未怪罪于他。只是狠狠一掌击在案上,立即传几位朝臣进御书房商议。宫门口早就候着了几位串通好说辞的大臣,穆提婆立即将他们带进宫来。何洪珍与祖珽行过大礼,各自站在一旁,等候高纬开口问话。
高纬询问是否听过那两首童谣,二人均点头承认。
何洪珍说道,“斛律家女的为皇后,男的娶公主,家中还藏有盔甲兵器,仅奴仆就千余人,若是没有谋反之意便罢,倘若真有,大齐危矣。”
祖珽道,“陛下,何不让臣占上一卦,看看斛律将军是否有不臣之心。”
高纬本就信巫觋,立即准奏。祖珽当场以纳音推算,得出的结果自然不消多说。随后,高纬与他们一起商量如何除掉斛律光,直至深夜方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