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乍暖还寒,皇后用过早膳后觉得腹胀,挺着肚子在后宫里散步。一旁侍奉的是云芒,自从阿如疯了,就一直由她接替,虽然没有阿如那般知心,却口风紧得很,没事也不会招惹是非。行至长乐殿时,见殿里的宫女忙碌地进进出出,走近了才知道是在晒书。胡青青站在大殿门口,挽起袖子,亲自将书册一本本平摊在阳光下,难得天气好,趁这机会晒晒,免得生了霉虫。
忽然闻到一股香气飘了过来,嗅了之后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皇后问,“胡昭仪这里香气宜人,不知是燃的什么香?”
胡青青道,“回皇后娘娘,是地方官从外邦商人手里购得的苏合香。”
“皇上可真是宠爱昭仪,这么好的东西只留给昭仪一人用。”皇后酸声酸气地说。
高纬听了这话,从殿里走了出来,“朕以为皇后自小尚武,不稀罕这些玩意儿,既然皇后开口了,让内宫局马上送些过去就是。”
“臣妾不知陛下也在,失礼了。”皇后屈了屈膝,走到了高纬身边。她指着放在殿门外的香炉道,“陛下既然对臣妾这么好,干脆把这个香炉也赐予臣妾吧。”
这个香炉通体碧玉雕成,兽面龙耳,镶以金、珠为饰,是王爷们回京叙职的时候送来的,整个皇宫只此一个。香炉虽然稀少,但在内宫局中算不得上品,只是已经给了胡青青,再给皇后,难免让人觉得皇帝反复无常,有损龙颜。
胡青青见高纬面有难色,心中已明白了几分,虽然她并不在意高纬会不会难堪,但着实不愿意招惹皇后,便主动说道,“既然皇后喜欢这个香炉,便是香炉的荣幸。妾让奴婢们清理干净,改日送往来仪宫。”
高纬暗地里松了口气,幸好胡青青识大体,不与皇后计较。她们两人,一个代表太后,一个代表斛律将军,要真是为了一个香炉争起来,还真是贻笑大方。
“那本宫就谢谢胡昭仪割爱了。”皇后牵了高纬的手,讨好道,“陛下,胡昭仪这边忙成这样,要不,陛下去臣妾宫里坐坐?”
高纬点了点头,皇后仿佛得胜了的将军,挽着高纬,趾高气昂地往自己宫里去。她倒不是稀罕什么香炉,就是见不得别人受宠,高纬越是宠爱别的妃子,她越是要让所有人看着,谁才是后宫之主。
一个宫女不屑的努了努嘴,“什么嘛,不就是仗着自己爹是斛律将军,至于这么嚣张吗。”
胡青青轻斥道,“住口!就凭她爹是斛律将军,再嚣张她也担得。莫说她只是要一个香炉,就算是要我的性命,我也得从之。”
那宫女受了责备,加上对皇后的不满,一赌气,将手里的书卷往胡青青面前一扔,头也不回地回殿里做别的事情了。胡青青从地上捡起,拂去沾染的灰尘,小心打开,摆放在其他书册一旁。
在当日下午,胡青青就派人将香炉和苏合香一起送过去了。皇后亲手往炉里填了香,让香燃了起来。高纬留下来陪了皇后几天。过了几日,太医例行来宫里给皇后请脉。诊毕,太医跪禀,“陛下,皇后娘娘脉象不稳,似乎有滑胎的征兆,不知道皇后娘娘最近可沾染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高纬蹙起了眉头,他侧头询问皇后。
皇后听后大惊,她想不出是谁对自己下手,一来是她得罪的人太多了,二来,还得罪不到要谋害龙嗣的程度。细想了半天,似乎除了那个香炉,再没有添置什么东西。
太医仔细检查过碧玉龙耳香炉,捻了一下香灰,放到鼻子前嗅了嗅,肯定地说,“陛下,娘娘,原因就出在这香料里面,苏合香里掺杂了少量的麝香,乍闻不觉,时间久了对腹中的胎儿大为不利。”
“陛下,一定是胡青青那个贱人,怪不得那么轻易就肯把香炉送来,她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她对臣妾下手也就罢了,她现在要谋害您的龙儿,您必须得给龙儿讨回个公道。”在高纬面前,皇后从不敢由着性子,即便是怀疑胡青青,也不敢高声斥责。
高纬将太医遣走,随后将胡青青传到来仪宫中。胡青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来得及更衣,便跟着传诏人来了。她进了宫门,高纬让穆提婆赐座,然后询问香料的事情。
胡青青想了一下,“妾让奴婢将香炉清理干净之后,直接把内宫局里领来的苏合香一道送来,并未有外人经手。”
皇后说,“陛下,她在把责任推给内宫局,内宫局根本没有做手脚的理由。”
“青青也没有做手脚的理由,朕相信她。”高纬平静地说。
皇后颇感委屈,久久不语,半晌儿才指着胡青青道,“臣妾侍奉陛下已有十载,陛下竟然不相信臣妾,去相信一个来宫里没几个月的女人。”
高纬牵了皇后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安慰她说,“朕不是不相信你,是想查出真相。你想,如果是他人所为,朕怪罪了青青,却放任真凶继续为祸,你和龙儿的安全堪忧,朕怎么能放心呢。”
几句话哄得皇后十分开心,她乖顺的垂下头,轻声道,“臣妾一时急火攻心,请陛下莫怪。”
高纬淡淡一笑,又传了经手的宫女太监和内宫局的人,每个人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时间难以分辨,事情再次陷入了僵局。
在一旁守着的穆提婆悄悄退了下去,向一个小太监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宫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了女子的傻笑声,不多时,已到了房内。阿如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完全是个疯子的模样。她哼着一支不知什么名字的小曲,走到众人面前嘿嘿笑了一声。太监们刚刚要拿下,却被高纬制止了,他要看看阿如上来是做什么的。阿如扭着腰,胳膊甩来甩去,来到香炉旁,扯着袖子挡住眼睛,轻轻地往香炉里放了一样什么东西,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高纬命人将阿如刚刚放入香炉的东西取了出来,查验之后,正是麝香。
皇后傻眼了,她跟阿如主仆多年,感情匪浅,在阿如疯了以后,没有不准她进自己宫里,可没想到,差点让自己滑胎的人就是阿如。皇后尴尬地说,“陛下,阿如是个疯子,就不要责怪她了吧,以后不许她再进臣妾的房间就是了。”
“阿如是皇后的人,这事就由皇后决定吧。朕现在有点事情要办,晚点再回来陪你。”高纬说完后,立即起身迈出了宫殿。
皇后在宫里寻了处名为静心苑的僻静之处,将阿如安置在这里,虽然不许阿如随意外出,却安排了人照顾她,如此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
清欢殿里,萧念正在跟阿秦做着一件新的小衣服,因为不知道皇后会生男还是生女,特别选了男女皆可用的图样和花色,以免猜错了性别,用不上。阿秦将刚做好的一件提了起来,反复看了两遍,感叹道,“连纽扣都是用上等翡翠做的,真是奢侈,想起咱们老家,都是用布料做的盘扣。”
“的确是奢侈了些,不过咱们做下人的,也不能说什么。”萧念说着,将手中未做完的绣活递给阿秦,“这个,你帮我绣一下,我去画下一个的图样。”
阿秦刚刚接到手里,就听到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通禀声,她望着萧念道,“皇上来了,我们赶紧去接驾。”说罢,将手头的东西放下,匆忙赶到大殿中跪在路旁。
高纬大步流星走到了穆夫人面前,穆夫人正要行礼,未来得及跪下,已经被高纬扯住衣领,一个耳光甩了上去。看样子下手极重,穆夫人的嘴角迅速肿了起来。穆夫人不明所以,猛地一下被打懵了,回过神以后,她幽幽地问道,“妾做错了什么,要陛下如此相对?”
“你以为让阿如在皇后宫里疯疯癫癫地转一圈,就能掩饰真相吗。那麝香分明是长期少量添加到香炉里,阿如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每次加麝香都没有人发觉。皇后滑胎了,除了你,对别人一点好处都没有。皇后虽然任性刁蛮了些,但是心眼直,没你那么弯弯绕儿,想不到这里,你不要以为朕也这么好骗!”高纬怒目而视,挺直的脖子上一根根青筋跳了出来。
穆夫人鼻子一酸,眼泪潸然而下,“妾是担心恒儿不假,可是恒儿在皇后手上,妾若真是敢动皇后的胎儿,就不怕她对恒儿下手吗?陛下不来清欢殿多时,妾心心念念把陛下盼来,陛下竟然这般冤枉于妾,着实让妾心寒啊!”
这话让高纬冷静了些,他想到可能真的不是穆夫人所为,但不代表穆夫人身边的宫女太监不会因为护主而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厉声道,“朕明明白白告诉你,如果皇后的孩子有事,朕第一件事情就是废了恒儿的太子之位!”高纬推开穆夫人,带着穆提婆拂袖而去。
穆夫人摔倒在地,脸上泪水涟涟,她一手撑住身子,一手抹掉嘴角的血迹,站了两站都没站起来。萧念和阿怀连忙扶住了穆夫人,将她搀到榻上。穆夫人从一旁空空的摇篮里拿起了曾经盖过高恒的小被子,扑在榻上,哭成了个泪人。穆夫人记不起有多少个日子像今天这样在泪水中度过,只知道上次去偷偷看恒儿的时候,恒儿又长大了些,开始长第一颗乳牙了,会转着大眼睛四处寻找熟悉的人了……
“夫人,您别难过了……”话只说了一半,萧念实在不知道后面该如何劝慰穆夫人。一旁的阿秦和阿怀看在眼里,也是满脸的无奈和同情。
事后,萧念反复揣摩,猜到这次的事十之八九是陆令萱所为,除了她以外,宫里没有人能下得了这种狠手。始终琢磨不透的是,陆令萱到底是派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动的手。越是想不到,就越证明陆令萱的眼线和手下众多,防不胜防。她嘱咐阿秦,在下次去皇后宫里的时候,暗示一下她身边的宫女,小心陆令萱,在皇后吃穿用的东西上,多检查一下,以免发生不测。
“小姐,你忘记当初皇后是怎么折磨你的了,她要是出事了,不是正好替我们出气吗。”阿秦不解。
萧念说,“话不能这么说。皇后虽然脾气坏了些,可性格爽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不会暗地里使绊子。比起其他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阿秦耸了耸眉,摊手道,“每次小姐都能说出一大串道理,好吧,我听小姐的。”至于云芒听不听、放不放在心上,就跟她没关系了,这句话阿秦没说出来,只是心里暗暗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