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越来越近,皇宫里又到了最忙碌的时候,除了准备过年用的东西,还要替娘娘们挽面。所谓挽面,乃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一种习俗,又称“开脸”、“界面”、“修容”,选一位子孙多、德高望重的老妇人,用线将挽面之人额前和鬓角的汗毛拔掉,除了能修出细长的弯眉,还可以清除脸上的污垢。这样一来,既有让容颜增色之能,又有除垢纳新之意。
萧念对这些事并不熟捻,阿怀便主动提出接手,让萧念做其他的事情。
除夕夜里,宫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有封号的嫔妃和皇亲国戚都要齐聚一堂,一起吃几杯酒,不醉不休。穆夫人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阿怀跟了随身伺候,萧念没什么事情,揣了手炉,在宫里随意散步。
兴许是上天也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派了雪花来凑热闹,天刚黑了没多久,便洋洋洒洒地下起雪来。进宫来已有半年,这半年的时间比以往所有的日子都长,恐惧和焦虑更是前所未有的泛滥着。这个时候,很少有人在外面守着。萧念总有种感觉,天下这么大,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其他人都是自己的想象。如此一想,更是觉得压抑。
雪越下越大,只是走了一条街,萧念的头发已经彻底白了。这次出来的急,只穿了件碎花的薄夹袄,冷风一吹就透了,萧念冻得蜷缩成一团。
“既然冷了,还不回去!”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如此说道,萧念转了身望去。高长恭披着上次那件斗篷,踏雪而来。有那么一瞬间,萧念恍惚了,仿若这情形似熟悉得很,仿佛见了千百回,可真要想,又记不得了。“奴婢见过四殿下。”方要行礼,却被拦了下来,高长恭淡淡地说,“免了吧。”转而又问道,“天这么冷,不呆在房里,出来做什么?”
萧念回道,“房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话音未落,冷不防被一双手罩进了斗篷里。萧念惊惶地看着肩膀上披着的斗篷,还有风中衣着单薄的高长恭,想要脱下来,却怎么都拗不过他。
“别动,既然本王已经脱给你了,你就先穿着,何况本王只是借给你穿到清欢殿外,没有别的意思。”高长恭解释道。
萧念也不再执意拒绝,紧了紧领口的衣带,与高长恭一道往清欢殿走着。不知怎的,她心里突然踏实很多,刚刚的孤独感也一扫而空。脚底的积雪被踩得吱吱嘎嘎的响,他们并肩同行,却沉默了一路。
清欢殿的轮廓出现在眼前,萧念停了下来,扑打了一下高长恭身上的积雪,将斗篷脱下重新披回他身上,礼貌性地笑着,“谢谢四殿下送奴婢回来,这里距离清欢殿不远,奴婢自己回去就行了。”
“也好。”高长恭见萧念脸冻得通红,伸出手去想替她暖暖,却担心再次唐突了,还未碰到便缩了回来。他嘴角挂着一丝笑,淡淡地说,“萧念,这次本王没有忘记你的名字。”
记得前两次,只说自己叫阿念,并未说出姓氏,他是如何得知的呢。是不靠谱的表哥?许司衣?阿秦?萧念琢磨着高长恭这话,一时失神,待到回过神来,风雪中早已没有他的身影。萧念兀自笑笑,什么时候自己也这般小女儿姿态了,随即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摇出脑袋。
离清欢殿大门越近,萧念心里越忐忑,她似乎看到门旁立了一个人,这时候,既不去侍奉穆夫人,也不需要清理宫殿的人并不多,那人不会是陆令萱吧。待走近了,萧念心里咯噔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眼前这人不是陆令萱又是谁!许司衣曾经叮嘱过,暗中要提防陆令萱,许司衣一向不胡乱说人是非,既然如此说了,就一定是知晓了陆令萱的厉害。可如今,一直暗里活动的陆令萱,主动挑到明里来,又是想搞些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萧念还达不到需要陆令萱暗里对付的程度吗。
萧念连忙将小手炉藏进袖子里,正了面色,“奴婢见过侍中大人。”
陆令萱轻轻点头示意,然后开门见山道,“刚刚那人是兰陵王吧?”
萧念心中暗觉不好,声音细若蚊鸣,“是。”
“那你可知道,后宫之中与男子私相授受是什么罪名?”陆令萱面上不带任何表情,用一种阴沉的声音平静地说。
“****后宫……”萧念一个激灵,立时跪在雪地中,“求侍中大人只责罚奴婢一个人,请勿祸及无辜。”
陆令萱缓步走着,转到萧念身后,躬身抚摸着她颈后,“生得花容月貌,脾性教养得也贤德,要是就这么葬送在皇宫里,连本官都觉得可惜呀。”
萧念摸不透陆令萱话里的意思,不敢贸然回答,只板着身子跪着。
“别怕,本官若是想怪你,当场就抓你个现行了。本官不但不怪你,还要鼓励你,希望你跟兰陵王多多接近,越亲密越好。萧念,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我的意思。”陆令萱的手从萧念的颈后探到颌下,手上的力量逐渐加大,仿佛再稍微用一点力气,立时就能将这颈子捏碎。
这话的意思,萧念自然是明白的。陆令萱一直在找机会除掉斛律光,她担心一旦动手,高长恭立时就会想到她,想必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斛律光一死,齐国就倒了半壁江山,若是萧念真的能跟高长恭走到一起,陆令萱就可以用阿秦胁迫萧念,再用萧念控制高长恭,剩下的半壁江山就牢牢控制住陆令萱的手中。到那时,什么辅政太后、辅政大臣,都不需要放在眼里。
陆令萱嘴上说着让萧念别怕,可萧念怎么能不怕。殿里的穆夫人就是个例子,若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估计就不仅仅是母子分离这么简单了。
“奴婢虽然不懂,但是,奴婢会按照侍中大人的吩咐去做。”萧念佯装没有猜透陆令萱的意思,适当的装傻,可以活得更长久。
陆令萱难得地笑了一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本官就喜欢聪明而且有弱点的人。”
“奴婢是真的不懂大人的意思。”
“不管你懂也好,不懂也罢,只要去做就好了。”陆令萱挥了挥手,“下去吧。”
萧念如获大赦,立即起身往殿内走去,等回到房间,才发现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直到现在,一想起刚刚的事情,仍觉得有些后怕。萧念脑中突然有了个念头,兴许,陆令萱一直都知道她做了什么,只是她所做的,完全影响不了陆令萱的计划,所以才没有责怪。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陆令萱是不是根本就不怕她给高长恭报信,而斛律光的处境,岂非比想象的更危险?
除夕夜的宴会上,皇后突然觉得胃中不适,连着呕吐了几次,传了太医才知道,原来皇后也怀孕了。众位大臣立即向高纬、皇后、太后和斛律光将军贺喜,山呼万岁。斛律光最是得意,他女儿嫁入宫里已十载,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多少嚼舌根的下人暗地里说皇后不能生孩子,而今一朝得喜,等于是狠狠抽了那些多嘴多舌之人一个耳光。
宴会过后,皇后回到来仪宫,立即将许司衣召了过去,命她用天下最好的衣料为未来的孩子做衣服。许司衣领了命,心里却犯了难,皇后的口味那么刁,现在自恃有了龙嗣,比以前的性子更坏了,过去都不能打发皇后满意,现如今就更不用提了。思来想去,许司衣只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求助萧念,心想着念在过去对她还算不错的份上,应该会帮她这个忙的。
走到了清欢殿门口,许司衣不敢进去了。萧念一直日夜侍候穆夫人,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帮忙呢。心里想着,脚步跟着犹豫起来,在门外徘徊了许久。
萧念正好出去办事,一推开门,便看到门外两难的许司衣。问过原委,萧念一口应承了下来。
许司衣长舒了口气,马上又担忧道,“见殿里事情繁多,你真的有时间做吗?”
“这个不用担心,到时候,司衣大人选几个手脚勤快的宫女,帮忙打打下手,应该能按时完工。”萧念笑着答。
许司衣这才安下心来,与萧念闲聊了些家常。回到司衣司以后,安排阿秦负责这件事,顺便也能与萧念多见几次面。
长乐殿里一如往常的平静,对于高纬的宠幸,胡青青既不谢恩也不拒绝,逆来顺受的样子,仿佛对什么都无所谓。高纬放不下胡青青,又惦记着皇后宫里的孩子,一天来回跑好几趟,虽然辛苦却也乐在其中。
过得最不痛快的恐怕就是穆夫人和陆令萱了。
穆夫人整夜整夜的失眠,每每想到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就对高恒不好了,越想越睡不着,直到天亮,然后匆匆梳洗了,跑到皇后宫门外探头探脑地盯着。好几次被守门的太监抓到,若不知知晓她是高恒的生母,早就被关起来了。
陆令萱考虑的则是,万一皇后生下的是个皇子该怎么办。要是皇后和斛律将军一起对高纬施压,那么高恒的太子之位就不保了,她辛苦布置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生下来,这是陆令萱非常确定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