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见高纬与胡青青关系越来越好,觉得儿子已经是自己这边的了,开始逐渐放权给他。高纬一时高兴,直到穆夫人生产后的第二日才与太后和胡青青从宫外游玩回来,见皇子出生,十分欢喜,便以恒为其名,取久远之意。
穆夫人自从生产之后,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对其他的事情再也无心理会。后来认了陆令萱做养母,将宫里宫外的大小事务全权交予陆令萱处理,陆令萱事事处理的都极为妥帖,甚至还从高纬那里为穆夫人请来了弘德夫人的封号。
这月望日,天气晴好,一轮明亮的皓月挂在夜空,几颗星星稀稀拉拉散落在黑暗中。皎洁的月光铺了下来,映着地面上洁白的积雪,清欢殿里亮堂了不少。
穆夫人脸色比昨日红润了,但仍没有恢复往日的力气,她斜倚在铺了蜀锦的榻上,用一个拨浪鼓叮咚叮咚地逗着皇子。小皇子伊呀呀呀的,伸着小手拨弄穆夫人的长发。
陆令萱将身边的人都遣了下去,关好房门,郑重其事地说,“黄花,母亲有事要跟你商量。”
穆夫人并未将目光从皇子身上移开,一边继续逗着孩子,一边回答,“母亲,事情都由您做主就好,女儿一百个放心。”
“假如事关高恒的生死,你也能像现在这般无动于衷?”陆令萱见穆夫人并不在意,遂用这话激她。
穆夫人果然反应强烈,她不顾身子尚虚,骤然坐起身来,放下手里的拨浪鼓,急道,“是谁要害我的孩子?”
“高恒是皇上的长子,若是他日其他嫔妃也生下皇子,岂不是成为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后宫之中从来就不缺少争斗,为了权力、地位、子嗣,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若现在还是无动于衷,日后必会后悔。”
陆令萱字字铿锵,说得穆夫人心中不安,她顾不得身子,忙跪下叩了几个头,“母亲,求母亲救救恒儿性命,黄花愿为母亲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我不需要你为我当牛做马,只要你事事皆听我令,我不但可以保恒儿无恙,甚至可以让他登上大宝,傲视天下。”陆令萱的话听上去极不真实,可就是有种让人不得不信她的能力。
穆夫人顿首,发誓道,“女儿此后事事听从母亲的命令,不求荣华富贵,但求恒儿性命无虞。”
陆令萱扶起穆夫人,然后将榻上的襁褓抱了起来。起初穆夫人以为陆令萱只是要抱抱孩子,可越看越不对劲,怎么好像在向门外走呢。
“母亲,您这是要带着恒儿去哪里?”穆夫人跌跌撞撞从榻上下来,扑到了陆令萱面前,挡在门口。
陆令萱冷色道,“你可记得刚刚答应过我什么?”
穆夫人心中矛盾,纠结道,“恒儿还小,离不得生母啊。”
“既然要恒儿活,就闪开。”陆令萱厉声喝道。
穆夫人目中难掩悲痛之色,却又不敢违抗陆令萱的令,无奈之下,颓然跌坐在地上,任由泪水冲出眼眶,在脸颊上划出两道水痕。
陆令萱抱着孩子,匆匆走出了房间。寒冷的空气骤然灌进了襁褓中,刚刚还在笑的皇子大哭了起来,惊天动地的声音在深夜里让人揪心。
听到声音,萧念和阿怀追了出来,只看到夜色中陆令萱抱着孩子离去的身影,回到房间,穆夫人蹲在墙角,抱着膝盖,泪如雨下。
“夫人,地上这么凉,您身子还未痊愈,怎么坐在地上,奴婢扶您起来。”萧念和阿怀一人圈住穆夫人一只胳膊,将她扶回榻上,盖上锦被。
穆夫人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突然哭出声来,“阿怀、阿念,恒儿被母亲抱走了。”
“夫人莫急,奴婢马上去找陆大人,试试能不能把孩子追回来。”萧念刚要起身,被穆夫人一把拖住,穆夫人说,“不要。若想恒儿活着,就不能去。”
这话让萧念和阿怀顿时迷糊了,到底穆夫人是想要皇子回来,还是不回来,一时间,除了坐了下来陪着穆夫人,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时间久了,穆夫人哭累了,头靠在阿怀的肩膀上沉沉睡去。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眼睛肿得像个桃子。
三更时分,陆令萱一个人回来了,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怀里却不见了皇子的踪影。
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穆夫人立即惊醒,她急急起身,想问高恒的去处,却又不敢。
陆令萱知道她关心儿子,开口解释说,“恒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外孙,我绝对不可能做对他不利的事情。大齐册立储君一向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只有正宫皇后的长子才能成为太子。皇后与皇上成亲多年,膝下一无所出。我刚刚出去,便是将恒儿抱过去,把他让给皇后做养子。以后,大齐的皇太子之位非恒儿莫属。”
“皇后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会不会对我的儿子不好,打他、骂他、不给他吃饱……”穆夫人精神有些恍惚,目光散乱,她越说越难过,两手紧紧揪着被子,几乎要抓破。
陆令萱说,“等到恒儿当了皇帝,皇后就是太后,她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对恒儿。”
虽说如此,与亲生骨肉分离,还是让穆夫人痛苦难当,这种感觉就像是有把刀,在一片一片生生地切掉心头上的肉。
“别哭了,最多两年,我自有办法把孩子要回来。”陆令萱将这话放下,一甩袖子,离开了清欢殿。
萧念不忍心抛开穆夫人一个人,便与阿怀商量,两个人轮流陪穆夫人几个时辰,等到她情绪稳定了再说。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穆夫人躺在床上,全身酸痛难当,似乎是昨夜哭的太久,伤了身子。萧念在老家的时候,家中曾经有个懂得按摩的老大夫,按几下穴位,一些病状就能减轻甚至消失。她按着记忆中的手法,替穆夫人按了几下。少时,穆夫人缓缓睁开双目,似乎清明了不少。她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摇篮边看看高恒还在不在,摇篮里毫无悬念的空着。穆夫人叹了口气,将里面的玩具和小被子抱了出来,整理好放进柜子里。不见或许就不那么想了吧。
“陛下驾到!”殿外太监的通传声让穆夫人身子一震,皇上怎么来了。她连忙整了仪容,来到门口接驾。
高纬只身带了穆提婆前来,一进门便兴高采烈地问,“恒儿在哪儿,赶紧抱来给朕看看。”
穆夫人面有难色,支支吾吾道,“恒儿在……皇后娘娘看着恒儿欢喜,便认了恒儿做养子,恒儿现在来仪宫中。”
“你再给朕说一遍。”高纬变了脸色。
对高恒的愧疚之情瞬间涌上穆夫人的心头,她俯身跪在地上,泪水再次阻隔了她的视线,“陛下,妾有罪。”
高纬扯住穆夫人的衣领,扼住她细长的颈子,直视着她的双眼道,“你当真够狠心,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舍得送出去。”说完这话,将她推在地上,毫不留恋地转身便走,一刻也不愿停留。“摆驾来仪宫。”
大殿里空了下来,良久,穆夫人陡然痛哭出声,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身子,一边自责道,“你作的什么孽,恒儿和皇上都不要你了,你还活着做什么!”
“夫人,您要保重自己。”萧念和阿怀连忙拉住穆夫人,免得她伤害了自己。
看着穆夫人的样子,萧念也跟着难过起来,这种难过不仅仅是因为穆夫人现在的状态,而是为她作为一个后宫女子的无奈。穆夫人是侍女出身,自小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一个人辛辛苦苦熬出头,成了皇帝的嫔妃,却要受人所制。虽然皇子认母这件事看上去好似可以拒绝,但本质上她无论是否同意,陆令萱都会按照自己的计划做的。陆令萱在宫内皇上身边有亲生儿子穆提婆,在宫外朝堂之上有无数大臣是她的养子,地位仅次于太后,一句话、甚至一个喷嚏,都是惊雷。穆夫人只是一颗悲哀的棋子,活着就是为了给他人的成功之路上添砖,不甘心和反抗,是自己在折磨自己。
萧念无意中瞥了一眼窗外,透过格子窗,外面夜色如水,表面看似平静,水底实则暗涛汹涌。
当夜,高纬在来仪宫歇息,还传出了立高恒为太子的消息。穆夫人知道以后,悲喜交加,躲在清欢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其他人都以为穆夫人受了刺激疯了,但萧念知道不是,那只是一种情绪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