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居所的牢笼比明王的睡房还要清冷许多。四下里的窗子都冠上了钢索,比寻常的牢笼还要更加密实。顾悠被扔进牢房的那一刻手臂不小心蹭到了牢门上,那上面似是有不寻常的东西,她的手臂感觉到一阵灼烧般的滚烫,疼得她眉头紧皱。
待那些身披红符的将使们走远后,顾悠才逐渐缓过劲来。红符的效力并不是很持久,她的四肢逐渐能够动弹起来,她挣扎着撩开衣服,手臂的那处已经被烫掉了半块皮肉,衣服却是完好无损的。想必这牢笼上的东西与他们仙家的躯体相克,便与那红符相当。所幸牢笼中还有些柴草铺着。顾忘川的身体凉透了,她从未见过他这种模样。他始终未能睁开眼。顾悠将柴草堆得平坦些,将顾忘川放在草堆上让他睡得舒服些,又怕他在牢中受冷,便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一件给他盖着。
这一切都是绝望的。她出不去这牢笼,甚至连牢笼的壁面都碰触不得。这牢笼似是专门为他们二人设立的一般,她无法观微而知外头的情况,更无法向外界发出求救的信号。她坐立不安地在牢笼里来回踱着步,听见草堆里一阵细微的声响,一只老鼠露出了头。她无奈地笑笑,可惜只是一只老鼠,又不是信鸽飞鸟一类,一只老鼠并没有什么办法飞向蜀山替他们寻得援兵。可是在这个牢笼里,除了她自己,便只有这只老鼠是个清醒的活物。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天真的想法,若是将自己的求救信号藏于老鼠的身上,是否能有一线生机。只是如今身处人界,平民百姓一流是绝对没有能耐去招惹明王的。这个信号若是要传递了去便得一直延续向蜀山,可是扬州距离蜀山并非短途,他们二人就算是驾云而行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想要靠着一只能够通过牢笼的老鼠来向外头求救,这难度可不亚于凡人徒手登青天。
她依旧决定放手一搏。既是最后的希望,即便是为了顾忘川,也得试一试。只是老鼠这种东西,她虽非惊叫害怕,却也实在不懂怎样才能够在不惊扰它的前提下将自己所要表达的东西附着在它的身上。没有笔墨纸砚,没有丝绸红线,只有这寥寥无几的柴草,自然也没有什么大用处。
她忽而想到顾忘川幻出真身时候的模样,是一只巨兽,而蜀山上也恰有一只巨兽,便是给镇在蜀山地底的不言兽。古书上有记载,不言兽虽为上古凶兽,却也是叱咤风云一时,担当过百兽之灵的存在。在上古时候它还未被降服的时候,便有过统帅四海八荒的经历。雨神仓曾凭一己之力驯服了一头上古凶兽,而自己不过是需要驯服一只老鼠让它前往蜀山去寻夏侗等人。但又一比较,不禁嗤笑,雨神仓是上古四神之一,而自己不过只是一个仙身半成的黄毛丫头,按民间的说法,只能勉强算得上个半仙。只可惜自己不会占卦卜命,否则若是留在人界,指不定还能混上一门好活计。
这便是想远了。顾悠暗自头疼。她在藏书阁待过那么一些时日,阅得藏书无数,如今回想起来,却没有一本是教人如何驯兽的,尤其是……。驯老鼠。
她无法,只好小心翼翼地蹲在那只老鼠身边,也不敢太过于靠近了,就怕将它吓跑。她口中似是自言自语似的碎碎念叨着:“老鼠啊老鼠,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老鼠了,如今想要求你帮个忙,若是你乐意的话,能否替我们上蜀山去寻一个名叫夏侗的人,他是我的师尊,也只有他能够救我们于危难之中。”见老鼠无动于衷,顾悠又搓搓手说道:“你可知蜀山那地方有一只不言兽,它如今粉碎了身子还在岩浆池子里休养,它曾是上古时候的百兽之灵,若是你能有幸见着它,岂不是三生有幸。若是你真能寻得我的师尊夏侗,他定会许你与它见上一面。”
老鼠听罢窸窸窣窣地动了动,顾悠不禁大喜,似是自己的说辞有了成效。
“你需要寻得的那个人,身着一身银丝白袍,与其余的蜀山人最大的差别便是他头顶的那顶掌门佩冠。”
老鼠的身子又动了动,挪着细碎的步子便要朝着牢笼外头的方向而去。顾悠趁机咬开自己的食指,在它的尾巴尖的地方留下一点朱红色的印记。若是夏侗瞧见了,至少会感觉到一丝异样吧。她只能寄希望于这只老鼠,这也是他们得救的唯一的希望。
老鼠离开后,她便找了一处在顾忘川的身边坐下。牢笼里的阴冷潮湿让她浑身难受,顾忘川的身子依旧没有什么热度。她干脆与他一同躺在那堆柴草上,拿自己的体温替他暖着身子。顾忘川的身子略微起伏着,他的呼吸很平静,倒也不像是多么虚弱的模样,这让顾悠略略宽了些心,只要还有呼吸,只要他的心跳还在阵阵延续着,便还有希望的存在。她知道幻出那玄武的真身来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他的修行还未达到能够随时随地幻出真身来的地步,这样一来,这般强行,恐怕要折去一二百年的修为。他虽是个上仙,却不过八百年的仙寿。尽管当年算是年少有成,却也经不起如今这般折损。
昨夜未能好好休憩,今日一早便是车马劳顿,牢笼里虽是清冷但在草堆上躺着在顾忘川身边倚靠着却也觉得踏实。顾悠很快便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浅浅睡着,一会儿听见牢房外似有异动,一时警觉便清醒而来。抬头看看外头,红缨盔甲正站在牢房的门口,手中一个掉了漆的托盘,上面擎着两碗白米饭两个玉米馒头还有一碗凉水,也算是丰盛。
顾悠蓦地翻身爬起,替顾忘川将身上的衣服仔细盖好后站在红缨盔甲面前,他却忽然走开,将手中的托盘通过另一处墙壁的一扇小门推进牢房里,这才回到了方才站着的地方。
“快吃吧。今夜恐怕是不能够安稳过了。”
顾悠心里一惊,这放出去的老鼠都不知道是否出了城官府,明王那边却先有了动静。
“可是明王想要将我们作重犯处死?”
顾悠还是不得已说出了那个“死”字,她并不怕死,只是觉得颇为冤屈,先是不明不白地承担上了杀人的罪名,而后又得为着这个罪名不明不白地献出一条性命,想了想却又不能这般服软,因为此番需要献出的还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顾忘川的。自己是蜀山掌门的入室首徒,若是这样莫名出了事,夏侗必定会有所追究,而若是顾忘川献身在人界里,以他在仙界的地位,恐怕蜀山乃至整个仙界,都将和人界过不去。而二月二将临,顾悠恍然醒悟来,莫不是魔界的人精心设计了这么一出戏,就等着他们兄妹二人傻兮兮地往陷阱里跳,而后他们侵占人界便势如破竹,更少了仙界的一番拦阻。
既然如此,那温妃必定不是什么好营生,只是在不清楚人家底细的前提下,也不能如此妄下断论。她开口想要询问红缨盔甲关于温妃的事情,却一时不知红缨盔甲究竟该如何称呼,思前想后还是不得已用“你”来开口。
“你可知那温妃是什么来头?”
顾悠自觉对温妃大可不必多敬重,毕竟是她将他们送进这牢房里,“娘娘”二字自然略去不计,若是能够知道她的大名,还非得直呼一通,却也不能解气。
“便是昨晚听见院内有异动,惊醒了明王殿下,我们做下属的都来护着殿下,却见一女子躺在院子中央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殿下一瞧见她便入了迷,也不管她是刺客与否便将她迎进屋内,招呼侍女来替她沐浴更衣后,便听她缓缓道来关于你们的事情,于是连夜里派我们前往安乐村将你们捉回来。”
“这温妃大名为何,可知她的身世背景?”
“只旁听而知娘娘尊名温羽,其余皆不知晓。”
顾悠回想一番,却始终想不起曾认识什么叫温羽的人,但姓名一物始终是虚的,指不定她的前身是什么张三李四,又有谁能够知道呢。
“那么你们可见过她的真容?”顾悠心中有惑,将这两日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必有什么联系。若是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么从头开始寻觅踪迹也无妨,若是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她倒是宁愿选择前者,若是后者的话,情况会显得麻烦许多,尤其是在如今顾忘川昏迷的情况下,以自己的能力连这牢房都出不去,若是再碰上那么个麻烦东西,大约愁得白了头都想不出个解决的法子来。
“匆匆瞥见过一眼,确是个美人胚子。唇红齿白,柳叶眉丹凤眼。对了,最最叫人着迷的还是额间的一粒朱红痣,那真真叫一个画龙点睛。”
顾悠此刻的心情能用晴天霹雳来形容。虽说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这个最坏的打算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难免心中迷茫。这个被封印着的东西竟蚕食了他的宿主的身体,还将这个身体充分利用起来,恐是昨晚情势危急那么一刺激,竟然都能化出一个成年的本体来了。只是这明王殿下若是知道自己身侧那般妖娆妩媚的是一名男子,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顾悠喃喃自语道:“我可算知道事出有因,只是如今没有个应对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到今夜里顺水摸鱼试试,指不定船到桥头自然直,那温妃忽然心思大开,这就肯放我们一马了。”
红缨盔甲轻笑,转瞬又恢复了沉重的神情。顾悠这话也是调侃,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准确的说是没有一丝可能性。照那模样来看,温羽确是魔界的人。魔界的人一向来对顾悠一行虎视眈眈,虽说二月二才是最好的时候,那时候北斗偏转,银河西向,对于整个仙界来说便是最为虚弱的时候,魔君选择了那个时候,也是摆明了针对。仙界却没有先下手为强的能耐,只好眼睁睁等着魔界一行前来侵犯。只是这时候顾忘川忽地现出真身来大伤了元气,倒是给魔界的人钻了空子。二人也不过无意间插手了安乐村的事情,倒是给自己惹了一身的麻烦。
“我也希望你们能够没事。”红缨盔甲说道。
“你不是明王的人嘛,怎会有如此想法?”
“我虽是他的仆从,但心智却是独立的,我也有我自己的思想,主子的想法我虽然不能左右,自己心里的想法却是不能改变的。我在这里不能久居,你吃点东西,若是能有法子,喂他点水喝,给他揉揉腿脚,总这么躺着身子要麻木了醒来也不舒服。”
红缨盔甲想得也周到,在碗中放了一枚小勺,便于顾悠的喂食。虽说是凉水,顾忘川此刻能够喝上一点,怎么说也是有益无害的。顾忘川虽是不省人事,喂到嘴边的水还是能够吞咽下去的,这让顾悠觉得欣慰。她自己也觉得无比疲累,虽不觉得饿,还是拿起馒头来在嘴边啃了啃,这样至少觉得自己还是个大活人,也算是享受享受在人界的乐趣,只是似乎这人界的馒头却没有比蜀山上好吃,也或许是如今自己的一番食不知味。想着今晚即将要发生的事,实在是令人头疼。
牢笼有一扇被钢条锁牢的窗子,通过那扇窗子的蓝天缩成一块极小的方块形,方块里游动着几片云,时而云散,又只剩下一小片的天空,犹如蛙坐井底于黑暗里见一见外头的世界,却也只是眼前看看,无论如何也出不了这口井。窗子的外头渐渐暗了,从窗口吹进来几阵冷风。牢中阴冷,顾悠禁不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摸摸顾忘川的手脚,似乎渐渐有了些热度。她不禁欣喜,将身边能聚拢来的柴草都堆积在顾忘川的身侧,好助他取暖。也不愧了他八百年的仙身,自我恢复能力还是可观的。只是照这样子来看,顾忘川依旧没有醒来的可能性。顾悠揣度一番,又喂了他一点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