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入夜,顾悠昏昏欲睡之时,听见牢笼外一阵喧闹。从黑暗的走道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能见着一片火光,一群举着火把的人踏着沉重的步子向牢笼走来,火光将人脸映出晕来,顾悠看了许久,才从一片光晕中分辨出一个人,他皱着眉,却还是不得不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施着号令将他们二人五花大绑,随后一人抬着头一人抬着脚将他们二人从牢笼中运送出去,当然,还不忘在他们的四肢臂膀处都贴上红符。顾悠是在一阵天昏地暗中被抬出去,她的头甚至无法转动,整个身子都是麻木的,那红符威力不小。
外头是与牢房内有如天壤之别的热度。中庭已布上火把阵,顾悠余光一瞥,四周已经拿木头干柴搭起两张床,四面火把也已经就绪,这分明是要让他们葬身在这火海之中。若是自己身体能够动弹的时候,还能够支配清曜来抵挡个一时半会儿的火势。只是如今红符在身,清曜长居蜀山仙气亦盛,遭受了红符的侵扰与普通的玄铁剑也并未有任何的区别。顾悠眯着眼睛看看空中的星星。月很明,星辰稀少,云朵也没有多少,这样好的天气,他们二人本该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如今却躺在柴垛中间等着被火把烧成灰却没有反抗的力气。
耳畔听到明王的声音,想必温妃也陪侍在一侧,她庆幸自己的耳朵还是好的,至少在临死前还能够听见四面八方的声响。
“如此个处置法,温妃可还觉得合适?”
“我父便是为他们烧杀而死,如今得以平复,心中却始终愉快不起来,他们是死了,但我父却也活不过来了。”她一面哭哭啼啼的,顾悠虽然看不真切,却能想象到明王对着她又是递帕子又是安慰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冷笑一番。分明是他为了逃命自己动的手,却恶狗先咬人反咬一口,在人界找了个如此强力的靠山。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佳。
“这两人如此不济,恐怕下了阴司也不得轮回善终,我定命人与你父亲多烧些纸钱,他在地下定能过得痛快。”
热浪滚滚扑向顾悠的面颊。四周的火把靠得渐渐进了,她身子不得动弹,只能感受着面上的热度愈来愈盛。
温羽道:“我瞧着他们的嘴脸实为不快,不如从头开始烧,若是没了脸,他们再痛苦的模样也瞧不见了。若是从别处开始,我怕他们痛苦地大叫,我反倒会于心不忍。”
明王觉得这话听着颇有违和,却依然唯唯诺诺道:“是是是,温妃说的极是。”
火把触及柴垛的那一刻,顾悠身侧的火焰便熊熊燃烧起来。她自己偷偷运着内力竭力抵挡着火焰的猛烈灼烧,却也只能够抵挡一时片刻。此刻她更担心的是顾忘川,若是他醒着的时候,人界的这一点小火苗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以他的修为,非得三昧真火才能够烧得他一个零星半点。可是现在的他虚弱得紧,尽管本身有仙气绕体,但毕竟红符在身,这微薄的仙气也给消磨都荡然无存了。
顾悠强撑开双眼让自己保持更多时候的清醒,火焰上来的时候滚着浓烈的黑烟,带着明亮的光刺得她的双眼禁不住泪流。她不想就此绝望,她必须得活下来,顾忘川也必须要活下来,蜀山需要他,长安家中的父母也必须要他们一双儿女安稳地活着。想到这里,顾悠心中不禁难过,心存希望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够有一阵大雨将这火焰浇灭了,他们也逃不出红符的束缚,人终有一死,只是死得实为冤屈,心中也有不甘。她的双眼被热焰灼着,疼痛使其更为清醒。
忽而听得耳边一阵纷乱,刀剑乱舞的声音模糊在风声与隆隆的火焰呼啸声中,四周的火焰如同巨鸦飞扑向顾悠的身体,顾悠蓦地闭上双眼,只觉得身子被一阵力道生生地向外扯,身上的红符被几下撕扯开,身子是恢复了不少力道,睁开双眼,却见眼前一片白蒙蒙的灰。她顺势抓着什么,像是一只人手,几根粗壮的手指,隐隐能感受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周围的声响戛然而止,她听见他说话的声音,颇为熟悉。
“你觉得怎么样,身上的衣裳都烧得不行了,所幸皮肉没有什么损伤。”
她猛地一惊,嗓子却被烟呛得有些嘶哑,说起话来无比疲累。
“阿剑,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愣了愣,她不将头转过去,也没有发现他们三人正被四面八方的弓弩手团团围住,她一只手紧紧攥着他,另一只手在地上焦躁不安地摸索着。他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她不搭理,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动作。
“丫头,我今日穿的这件衣裳好看吗?”
顾悠只是摇摇头问道:“我哥哥呢?”
第二剑将她的手握着,搭在顾忘川的手臂上。顾悠欣喜万分,一时激动,眼角流出了血红色的眼泪,蓦然垂挂在脸颊上,映着背后通红的烈火。
“丫头,你的眼睛给烧坏了。”
顾悠却流着泪笑着说道:“没事的,我的眼睛不碍事,只要哥哥活下来就好了。”她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第二剑问道:“阿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剑拿着自己玄色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替顾悠将脸上的血泪与灰渍抹去,鲜红色的血液与衣裳的颜色融在了一起。他正欲说话,袖中的毓崆剑却不安分地晃动起来,他皱着眉将它镇下以后,说道:“你知道我四海为家,也是碰巧路过扬州城,见城中有异动,这便来看看,没想到正巧救下你和你哥哥。”
四下里一阵频繁的敲击声。明王下了令,顾悠一行三人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只是第二剑用自己的身体化作一道坚固的屏障,第一批弓箭手放箭完毕后,第二剑又化回人形,他的背脊上密密麻麻扎着不计其数的弓箭,使劲一抖,软绵绵地落了一地。顾悠看不见,只听得周遭重又喧闹起来,第二剑的屏障落下,明王已是吓得不轻,一脸惊悚地依偎在温妃的怀中,倒是温妃一脸镇定自若的模样。
等明王回过神来,第二剑已是怒气冲冲地瞧着他。他吓得两腿一哆嗦,整个儿身子在温妃的怀中打着颤。温妃如同摸着一只小狗一般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他镇静下来不少,挥手示意第二批弓弩手上前换阵。可是哪里有这个机会。第二剑从空中一跃而起,系数的弓弩手无一敢去阻拦,一旁几名精良的骑兵也是受到了红缨盔甲的指示,在一旁静观其变还未敢擅自动弹。这人界也多是贪生怕死之人,到了这种危机关头,什么骑兵,什么护卫,什么铁马精骑,统统变成了草包软柿子。明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温妃急忙指使了人来给他端上他平日里最爱的那张红木椅子,他软绵绵地靠着依旧不忘拿手用劲扯着温妃的袖子,温妃身上的那件衣裳是丝绸轻纱料子,只怕他这么再扯下去,非得裂出一道大口子来。
第二剑趁着这个时候便想带着顾悠二人离开,只是顾忘川依旧昏睡着,身子沉得很,顾悠此时眼睛又不甚方便,若是他们二人之中有一人此时是完好的,互帮互助一点,也就轻易能够逃脱出去了。第二剑是独自飞起来的,一个人身子轻盈,就算周遭的弓弩手真有这个胆子再去与他抗衡,他虽然没有多少还手的能力,但以自己特殊的身体体质,弓箭又算什么。可是顾忘川与顾悠,毕竟是两具肉乎乎的身体,方才经历了火烤已经是虚弱不堪,再给弓箭扎这么一下,一下子便能成了两只新鲜的刺猬。自己在空中的时候为了托着他们二人又实在无力分心为他们建造屏障,众目睽睽之下定会露出破绽。
他便又重新落回地上。这想法子的时候,却给明王的弓弩手争取了不少的时间,第二批弓弩手已经排布整齐地来到屋顶上方,温妃见第二剑一行人再没有其他行动,便在明王耳畔小声示意,明王点头后,又是一顿挥手,这时候弓弩手的弓箭都已经在弦上,见明王的指示正欲挥手,却见温妃又在明王的耳畔絮语些什么。明王欣慰地笑了笑,弓弩手的手臂抬起,只需要轻轻一松手,便又会有不计其数的弓箭向着三人飞来。第二剑自然是摆好阵势等待着弓箭飞来。
温妃是知道的,明王私底下还藏了几名暗信,几个死忠党,都是在祖上或者现世受过他们皇室大恩的人,别看人数不多,却是被明王藏在地底下受着拼死训练的。虽然都是些武林人士,但真要这几个人一同上去,以第二剑进攻不足防守有余的体格,要同时从四面八方守着这几名暗信,还是颇有些难度的。温妃此番计划也是匆忙,但在入了城官府明王住处的那一刻他便将明王的底细打探得一干二净。凭着明王对于美色的贪婪,他足以幻作一个样样符合他口味的女子,摄得他神魂颠倒。
这一次的弓箭却没有从四面八方射来。明王似乎是有意留下一个空白的小角,弓箭三面而来,其中北向的弓弩手虽是摆着阵势却没有射出手上的弓箭。古书云,北向为水。便见几名青丝白纱的人如鱼行水一般迅疾游动着向他们三人飞来,那速度迅猛如箭,第二剑眯上眼睛,一共七人,面上都有遮挡,瞧不清楚模样。
红缨盔甲也怔了怔,这些人功夫不浅,甚至可以说个个都是极具威胁的存在。他勉强能够看出些他们的动作,清一色的白纱衣裳上都绣着一只豺狼,这是明王府的标志。他虽为明王府中的兵将统领,却从来不知明王竟在私下里养着这么几个可怕的暗信。此刻那七人正是从北向朝着他们三人飞去,手中皆没有明器,但是他知道,在江湖里越是不使用兵器的人,便越有着过人之处。他着实为他们捏一把汗。
第二剑只敢以细微的侧身来躲避那七人有条不紊的进攻,若是动作大了点,又怕那些弓箭会寻着缝隙刺伤顾悠与顾忘川二人。那七名暗信略微试探便得知了从第二剑这里寻找突破口还是有些难度的,但是地上的那二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双目茫然好像是个瞎子,便在幻影的阵势中留下六个人来牵制着第二剑,却留下另外的一名悄然从阵列中溜出来直捣黄龙。等第二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然脸贴着顾悠的鼻梁,顾悠反掌向他打去,却被他软绵绵地接过一把扯向空中。顾悠来不及叫喊,便被勒着脖子架在了明王的身侧。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被人架着脖子,只不过这一次来得可比上一次真实多了。那人手劲颇大,手腕反转撑着她的脑袋,拇指与食指紧紧扼住她的咽喉。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果然其余的感官都变得敏感起来。不远处弓箭的声音已经静止。明王便在她的身侧言语。
“如今我们可是有人质在手,你这个劫法场的就算功夫再好,能有几分作用?”
第二剑愤愤道:“若是你不将她交还来,我也有能耐取了你的狗命。大不了同归于尽。”
明王吓得身子一哆嗦,皱着眉头说道:“你自己都要性命不保了,还嚷嚷着与我换命,简直是痴人说梦。”
从天而降一张大网,上面贴着无数的红符,便落在第二剑的身上。只可惜第二剑并不吃红符这一套,只略微用尽一抖,便将这张大网挣开来。他似是怒极了,转瞬儿将自己的身子化作了一道利剑,明王目瞪口呆时候,却见这把利剑穿越了六人阵直直朝着他飞来。
只可惜第二剑还是未能够接近了他。温妃一个眼神示意,他身后的几名青丝白纱便一人一手拖住他的双腿,使着吃奶的劲将他硬生生地从明王的脸前拖回来。顾悠闻见一股子骚味,好像是什么人尿了。温妃直皱眉头,身旁的侍女找了块干净的帕子给明王将湿哒哒的那一处盖上。第二剑虽然偷袭失败,却禁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