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等了几天之后,才听说是高长恭病了,立即带着太医去了兰陵王府。他如此做的目的,一来是为了显示君臣关系亲密,二来是想看看高长恭是不是真的病到不能面圣的程度。
当高长恭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地出现在高纬面前的时候,高纬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至少病是真的。
太医把过脉之后,脸色差到了极点,太医跪禀道,“陛下,四殿下的寒疾,原本顽固尚可医治,后因滥用内力,已经深入骨髓,汤熨、针石、火齐均不能及。臣恐怕……”
“恐怕什么,赶紧讲来!”高纬最讨厌大臣吞吞吐吐,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太医跪下叩禀,“臣恐怕四殿下剩下的时日,不过三五载。”
听了太医的话,高长恭不但没有伤感,反倒舒展了眉头,颇有种释然的感觉。
高纬指着太医的额头,怒道,“你!庸医,朕的太医局里怎么会有你这种庸医。来人,将这个废物拖下去砍了,再传其他太医前来为四哥诊治。”
“陛下,臣想为这位太医求个情。”高长恭开口说。
“这种庸医,留着也是误人性命,要他何用。”
高长恭道,“臣的寒疾若是无碍性命,便是枉杀了太医;若是无药可治,杀了太医也无济于事。臣请陛下开恩,放了太医。”
高纬向太医道,“要不是四哥为你说情,朕一定要了你的狗头。现在白白捡回来一条命,还不快滚。”
太医一听高纬松口,连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
第二个太医来了,把过脉之后,跟前一位说的几乎无二。
高纬听得心烦,将太医一脚踹了出去。他在朝中还未找到接替高长恭的人选,如果高长恭就此死了,谁来保护他的江山。
高长恭主动跪下来请罪,“臣身体有恙,恐不能像以往一般处理诸多事务,请陛下恕罪。”
“四哥身子要紧,好好休养。朝堂的事情,朕会另外找人处理的。”高纬俯身将高长恭扶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宫去了。
高纬很快派了祖珽前来交接事务。高长恭将有关周国的公文,一股脑儿都交了出去,他再也不想参与齐周两国的事情。
随后,祖珽回宫复命,高纬听完之后,眉头蹙得紧紧的。突厥在上次一役中,已经大伤元气,十年内无法卷土重来;南方则一直内乱,自顾尚且不暇,短时间内无法分心北方。只剩下一个为祸的周国,被高长恭以重病为由,将有关周国的事情都推掉了。
高纬总不能强迫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做事吧,这会让天下人不平的。思来想去,高纬对祖珽说,“暂且这样吧,四哥想休息,就让他好好休息。等到真出了事情,依他的为人,一定不会不管不顾。”
天气逐渐转暖,积雪消融,连枝头的芳色,也由红梅变成了桃花。
萧念已经有很久没见高长恭了,她不方便出去,只得在宫里等着。结果,想见的人没看到,不想见的王旋倒是来过多次,话里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将高长恭受伤的原因归咎于萧念,阿秦听不下去,跟王旋顶了几回嘴,均被萧念拦下。王旋虽然不是高长恭的正妻,却有实实在在的名分,因为担心夫君而做出什么事情,都情有可原。
又过了些日子,高延宗从梁国回来了,听说还带了一队人来。高纬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接见来客,萧念和阿怀、阿秦跟着穆黄花一道坐席。
打头进来的人,穿着华丽的冕服,冠上垂下来十二根旒,从服饰上看,明显是个帝王。
这年头,连皇帝都能随便出国溜达了?萧念还没来得及细想,那人已经走近了,看清楚容貌之后,萧念更是惊骇,分明跟表哥萧庄一模一样!不,那就是萧庄,可几年没见,他变化未免也太大了。
萧念隐约想起,初到邺城的时候,她和阿秦投奔萧庄,被迷魂之前,曾经听他和杨大成说,要回国登基,难道真的当了皇帝?除此之外,他们还隐瞒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萧念立即拉着阿秦,往穆黄花和阿怀身后躲了躲,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她还是先不要跟萧庄相认,免得又被他坑。
从人群的缝隙里,萧念看到萧庄似乎在进殿后跪了下来,并向高纬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天啊,皇帝向皇帝叩头,世界太乱了。
两个皇帝互相客套了半天,萧庄才表明了来意。原来梁国已灭,他是来齐国寻求庇护的。为表诚意,萧庄愿意将随行的大批人马财物,一并交给齐国。
高纬想,如果不答应,这些人一定会转投周国,这样一来,此消彼长,周国岂不是更难对付。随后,高纬答应了萧庄的要求,将萧庄封为梁王,并命人将破败的萧府重新修缮,安排家眷入住。
宴会散了以后,萧念和阿秦在回清欢殿的路上,被高延宗截住了。
高延宗奔波了这些天,全身瘦了一圈,整个人看上去黑了不少。他匆匆抛下一句话,就消失了,他说,“晚上我来接你出宫一趟,提前准备好。”
阿秦忽闪了一会儿眼睛,问,“小姐,安德王要带你出宫做什么?”
萧念回答,“可能是见表哥吧。”
“都是他这个坏人把我们卖进宫里,小姐,你不要去见他,他肯定又是打什么坏主意。”阿秦想起初来宫里受的那些苦,就气不打一处来。
萧念长叹口气说,“可我还想搞清楚多年前,那个跟兰陵王有过婚约的阿念是谁。”
“你愿意嫁给兰陵王,兰陵王也愿意娶你,这不就很好了么,为何还非要穷根究底不可呢。”阿秦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简单打个比方吧。你被人打了一巴掌,明知道用手捂着不会减轻疼痛感,可你还是会伸出手来捂着,大约就是这样。你能明白吗?”
阿秦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想了半天之后,说,“我又有新的问题不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要打我呢。”
“这只是个比方!”
“就算是比方,对方也不能无缘无故打人啊。”
这个阿秦一定是故意在气她,萧念假装板起脸说,“你现在的行为,就足够让人产生动手的冲动了。”
阿秦调皮地扮了个鬼脸,立即溜之大吉。
夜晚很快到了,高延宗为了接萧念,特意赶着一辆马车前来。出宫门的时候,被侍卫喊住盘问了一下,不过,等他们看清驾车的人是高延宗以后,就没敢多问。高延宗的性子又急又爆,惹到了他,一刀砍下来,绝对是白死。
马车一直行到一条河边才停。
时值春日,偶尔拂过一阵暖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高延宗掀起门帘,向萧念伸出手道,“到了,我扶你下车。”
萧念将手搭在高延宗胳膊上,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夜空里的星辰分外明亮,映在河水中,像是黑色丝绸上面滚落的珍珠,璀璨耀眼。
萧念望着水面,向高延宗说,“五殿下,您带我来这里是做什么?”
等了半天没有回音,萧念转过头,四处寻找着高延宗的身影,咦,刚刚人还在,现在去哪里了。
身后似乎亮了一下,难道是哪里起火了。萧念迅速回过身,整个人融进了一片绚丽的光芒中。
河面上无数只燃着红烛的纸船,随着水势推开一圈涟漪,自上游缓缓而下。微风拂过,烛光跳动了起来,与夜幕中的明星交映成辉。
如此良辰美景,如果他在就好了。萧念想着,迈着步子走上了石拱桥。走了几步,对面渐渐现出一个人影来,随着耳边传来的几声轻咳,萧念知道,是高长恭来了。
桥下光影朦胧,桥上人影朦胧,美得好似一场梦。想来,在银河两岸的牛郎织女,踩着鹊桥相会的时刻,也不过如此吧。
刚刚走到桥中间,河岸上忽的亮起了数十盏孔明灯,徐徐升到空中,汇成两颗连在一起的心形。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淡淡的笑意,他们异口同声地向对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几乎同时愣了一下。
萧念问,“不是你准备的?”
高长恭摇了摇头。
也对,高长恭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讨女孩子欢心的人,哪能想出这种花招。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河两岸忽然数十道火光亮起,火苗沿着一条线直窜到空中,眨眼便与天上的孔明灯连到一处。这数十条火柱就像是珠帘,将里面的石拱桥隔绝在世界之外。
萧念由衷赞道,“好美!”
“是啊。”高长恭应着。
天上星光闪烁,水里河灯璀璨,两岸浴火珠帘,是萧念此生都不曾见过的灿烂景象。
萧念仰头看天,笑着说,“第一次发现,火还可以这样用。想出这个招儿来的人,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是啊。”高长恭还是那么平静。
“我这几年最希望做的事情,就是能够有天走出皇宫,看看外面的水和天。”
“本王一直最希望做的两件事,一件已经不能做了,另一件是娶你。”
萧念心里一动,回头去望高长恭,却看到他正好也在注视着她,两人相视一笑。萧念笑着说,“那你赶紧娶啊,再等下去,你府里的小妾都要攒够一个旅了,你该不是打算让我去当旅长吧。”
高长恭翘起了嘴角,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淡淡道,“一个旅是两千人呢,本王就算是一天娶一个,到死也凑不齐一个旅。这旅长,你是当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