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於這些情境下的政府脆弱不堪,弱到連個稅都徵不到。(在我們看來,這些詞彙本身就是矛盾:一個徵不了稅的政府!)這位已不光是蠻族首領的日耳曼人現在已化身為國王,他把土地分封給他的戰士,而這些戰士則化身為貴族,條件是一旦國王需要軍隊,這些貴族就得供應,要多少就給多少。可是,漸漸地,這些貴族開始視這些土地為己有,對於出兵多少、精良與否、為什麼出兵,也開始自作主張。
土地拿去,其他留給我
在今天,各國領袖都會閱兵。他們從三軍將士前面走過,狀似檢查軍容,口中偶爾吐出個一言兩語,這是沿襲遠早中古世紀的習俗;當時那些國王是真的在檢查貴族派來的士兵,一面自言自語:「這回他們又送了什麼東西來?」
國王長年征戰不休,原因可能是為了爭權;為了保住統治權以免落入貴族手裡;為了自訂稅收;為了擁有一支自己能完全掌控的軍隊;為了設立自己的官僚體制。可是,因為他們一開始就立足薄弱,有些事永遠也威嚇不了人。私有財產變得神聖不可侵犯;那些貴族已把藉著條件交換得來的土地變成了私有財產。這對政府來說永遠是個束縛,因此,雖然歐洲國王的權力日增一日,卻不曾演變成東方的專制君王。
東方的專制暴君把領土的一切都歸為己有,如果需要什麼物資,只要沒收某人物產或派兵到市集拿一堆東西回來就是。反觀歐洲的政府,雖然號稱「絕對權力」,卻從未這樣做過。「並非所有東西都歸國王所有」,是歐洲政府思維的基石。從私有財產權出發,衍生出人權觀念,是西方價值的核心。政府權力必須有所限制,這樣的觀念之所以勃興,其實是因為這些政府從一開始就處處受限。
「對政府有所設限」對經濟的發展也有舉足輕重的影響。歐洲經濟之所以能一飛沖天,成長速度非其他地區所能比擬,「商人有保障」是個重要關鍵。
了解這些戰士的背景和心態後,對於他們在侵略羅馬帝國後紛紛成為基督徒,我們就不至於感到意外。羅馬帝國崩塌後,教會是唯一倖存下來的機構。當這幫戰士兵臨城下打算掠奪之際,前去打交道的常是基督宗教的主教,他這樣說:「河流那頭的土地你們可以拿去,但其他的請留給我們。」他遙指的可能是前羅馬的總督府,說自己過不久還會登門叩訪以協助治理國事,日耳曼蠻族首領想當然耳,也就開始以總督自居。很快的,這些戰士就被主教們說服了──主教告訴他們,只要接受基督宗教的上帝,就更能克敵致勝。這是一群很特別的征服者:他們接受了被征服者的宗教。教會明白告訴這些新來的統治者、國王和貴族,他們的職責之一就是奉行基督信仰。這是最後一個連結點:日耳曼蠻族支持基督宗教。
如果我們把以上這些連結點做個歸納:
這是個非常怪異的組合,對不對?他們並不是自然而然的結盟,是個不穩定的組合。它最後終於瓦解,但在分崩離析之前,它維繫了將近千年之久──從西元四七六年羅馬帝國崩滅開始,直到一四○○年左右。歷史學家稱這段時期為中古世紀或中世紀。有些歷史學者採宏觀角度,認為西元一四○○年即是現代(近代)的起點。以這種觀點來看,歐洲歷史可分成三個紀元:古代或稱古典時期、中世紀、近代。
這個怪異的三角組合雖然撐過了整個中世紀,不過箇中元素一直在變。就拿基督宗教來說,不管你怎麼定義它,它都不是一個傾向開戰的宗教。
耶穌說:「要愛你的敵人。」早期的基督徒拒絕服兵役,羅馬人會對他們心生疑忌,這就是原因之一。但是,基督徒和日耳曼蠻族現在卻是夥伴關係。這種「如果有人打你耳光,你就轉過另一邊讓他打」的宗教,卻受到一群好戰的鋼鐵硬漢的撐持,這是何等的矛盾?不過,表面上看似矛盾,其實不然,因為自從君士坦丁大帝改信基督宗教並訂為正式國教後,這個宗教對於暴力的想法也開始有了轉變。既然政府不可能不打仗,教會如果希望得到政府支持,就得點頭同意,認可政府有時可以因為公平正義而出兵打仗。
好戰者與基督徒的矛盾結合
不過,教會雖然跟蠻族成為搭檔,對他們的價值觀卻不是照章全收。經過幾個世紀,這些戰士已經演變成騎士。騎士熱愛戰鬥,對自己的戰鬥能力深以為傲,但他們是為了正當理由而戰。教會鼓勵他們去攻打非基督徒──這個理由確實正當不過。教會也鼓勵十字軍遠征,前往已落入伊斯蘭教手中的東方聖地。如果你願意出征到那邊打仗,你會得到特別的獎賞。
騎士也要保護弱者,尤其是保護出身貴族的名門淑女。由於戰鬥被賦予了這種新的道德意涵,一個男人要藉由一種猶如宗教的儀式才能成為騎士。他把劍放在基督教堂的聖壇上,由國王為他佩戴後,這名騎士才能拿它到外頭去行善除惡。
保護女士、敬重女士的風範在歐洲文化中源遠流長。騎士絕跡之後,演變成為「紳士」風度。紳士是基督宗教騎士的後裔,有女士進入屋內,即刻起身以示尊重;女士不落座,自己不可就坐,見到女士必須點帽沿致意。這些都是我以前在學校裡學到的,而學到後就很難忘記。在這方面,我發現自己活脫是個中古世紀的遺跡。
但近代的女性主義者卻對這樣的尊重抱持不以為然的態度。她們不希望自己被捧得高高的受人致敬,她們要的是平等。在爭取平權的運動中,她們佔有高度的優勢──從高台上起步當然勝過從腳下的平地。由於歐洲文化原本就有這種程度的尊重,大眾對女性主義可說是相當平和地接受。這點與其他文化有很大的不同。
接下來我們來看看這個組合的另一個緊張關係:基督教會對古希臘和羅馬學術進行了積極主動的保存;教會並不光是把一些智慧典籍放在櫥櫃裡束諸高閣。這些文獻能夠留存下來、讓今天的我們有機會拜讀,是因為整個中古世紀基督教會都在抄寫,一再地抄寫。當年沒有印刷術,書本會腐爛、會枯朽。諸多希臘羅馬的珍貴文物之所以留存至今,是拜修道院裡的修士之賜,雖然他們常常不知道自己在抄寫什麼,因此錯誤百出。
神學為什麼這麼神?
如果光讀原始文字,這些文獻代表的是一種非屬基督宗教的異教徒哲學、價值觀和人生態度。然而,中世紀的基督教會對知識生活的把持是如此鋪天蓋地,以至於竟然沒有人看過這些典籍原本的文字。教會的作法是截取它想要的段落,把這些斷章取義的點點滴滴彙集起來,再將它和摘自《聖經》的段落編在一起,構築出一套基督宗教神學,也就是一套關於上帝的世界和上帝救贖計畫的記述。如此這般,希臘的哲學思維、學術知識和邏輯觀念全都被徵去服務、支持基督宗教了。若有新發現的古文獻出土,這些學者們也不驚不擾,把它編進新版的神學裡不就得了。
我們且將這個組合在中古世紀的運作做個歸納。
我們知道,蠻族現在變成了信奉基督的騎士,也知道希臘和羅馬的學術被拿來支持基督宗教。而教會,就居於這個怪異的結盟體之間運籌帷幄,努力維繫這個體制於不墜。學術是基督宗教的,騎士也是基督徒,這個世界成了基督宗教王國,是耶穌基督的天下。
西元一四○○年後,這個怪異的聯盟開始崩裂,歷史學者所稱的「近代」於焉開展。
你找到答案了嗎?
1. 歐洲文明為什麼是個混合體?
2. 幾何學的基本定義,和人類文明有何關連?
3. 基督宗教為何會成為羅馬帝國的國教?
4. 「現代閱兵」和「紳士風度」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