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定這些自由原則用以支持這場國會政變的是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John Locke)。他的著作《政府論》《Two Treatises on Government》出版於一六九○年,彼時革命才剛塵埃落定。洛克的主張是:依據羅馬自然法的觀念,每個人都擁有與生俱來的生存權、財產權和自由權,而透過政府的成立,人民有如和政府簽下契約:人民授與政府權力,為的是讓自己的權利得到保護;如果政府不能保護人民的這些權利,人民有權解散政府,重新建立新的政府。過去有關國王如神祇一般的地位、臣民服從君命的義務,這些觀念通通都被掃到一邊,成立政府已與簽訂一紙商業契約無異。
不過,這位思想家並非提出「政府論」的第一人;過去的封建君主和臣民之間早已存有這樣的默契關係,而隨著國會存續下來,治國要站在人民這邊而不是與之為敵的觀念,也得以留存──雖然或許只留存在人民的腦海裡。
在英國,洛克這本著作使得過去發生的種種,有了正當理由而不再被視為是革命行徑;爾後發生在美國和法國的反抗風潮因它有了起義的憑藉,新的社會秩序也拜賜於這些白紙黑字寫下的權利而得到界定。
網球場誓言
法國革命之初,目標是創造一個像英國一樣的君主立憲國家。一七八○年代,改革派的機會來了,因為這時國王已瀕臨破產。路易十六攬來一些財務大臣進行改革,計畫將行將瓦解的稅務制度統一化,讓它更公平也更有效率。這些變革最特別的一點,是有史以來第一回,要貴族跟所有百姓一樣繳同樣的稅。在過去,貴族以功在家國、把自己和屬下貢獻給國家去打仗為由繳交較少的稅,如今國君已不再憑藉這種方式得到軍力,對於這樣的稅制改革,貴族當然群起反對。
在此之前,專制君主為了建立一個自己能夠掌控的國家而把貴族打入冷宮,但並沒有完全廢絕他們;貴族依然享有極大特權,在法院(負責驗證王室血統)、宮廷或軍隊裡都位居要津。面對新的繳稅之議,他們掀起反對的滔天巨浪,理由是這是對他們古老權利的「暴政」侵犯,怪的是,貴族的這股抵抗竟得到大眾的普遍支持,顯示當時皇室的權限實在有限。如果是個更大膽、更有決心的皇帝,或許會繼續進逼、強渡關山,但路易十六卻接受了所有人等的意見──新的稅制只有靠議會開議才能施行。如此這般,在暌違一百七十五年後,三級會議重新開了張。
接踵而來的是激烈的爭執:該如何聚集開會。法國社會的三種地位:神職人員、名門貴族、平民百姓(或稱第三等級,法國對庶民的總稱),分別都有自己的議會。任何措施在採行之前,必須取得所有這些議會的同意。平民百姓的領袖以律師為主,深知如果通過的前提是取得貴族和神職人員的首肯,法國制定新憲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於是他們提出請求,要三院齊聚一堂一起投票,並以尊重平民百姓的人數、行業和財富為由,讓第三等級的代表席位增多一倍。
一開始,路易十六拒絕改變昔日的集會模式,後來讓了半步──果真是路易風格,把事情搞得更糟。他同意倍增平民等級的代表席位,但三院還是要分開集會。如此一來,第三等級的代表人數是多是少根本無關緊要,不管他們做出什麼提議,都可能遭到貴族和神職人員的否決。
一七八九年,三級會議正式召開,但爭議仍未平息。平民等級自命為正統的國民議會,於是邀請貴族和教會人士加入。一天,他們來到凡爾賽宮的會議室,發現房門上了鎖,這些房門之所以被鎖住,只因為裡面正在油漆粉刷,可是這些平民代表卻是心驚肉跳,深怕國王拒他們於門牆之外。他們當下進入近旁一個室內網球場,發誓不為法國創造出一套憲法絕不解散。宮廷畫家大衛曾經就此情此景草繪出一張圖「網球場誓言」(Tennis Court Oath),是有名的藝術忠於人生的寫照。
五年前,大衛曾繪出《荷瑞希兄弟之誓》,畫中荷家老父協同三個兒子雙臂高舉,做出共和國的宣示禮。這些平民等級的革命者在宣誓讓法國立憲之際,做的是同樣的動作。
現代民主的奠基文獻
確實有不少神職人士和一些貴族跑去參加國民議會。路易十六表示,他願意在憲法中給平民等級永久的一席之地,但就是不准三層群眾一起開會。他威脅平民議會,說如果不肯回到三院之一的地位就要動武,可是,當對方強硬以對,他又成了縮頭烏龜。這位國王讓步了,極其軟弱地指示其他兩個群層加入國民議會。
這個議會的領袖都是啟蒙運動的代表,有著非常清晰的自由與平等觀念。他們提出的口號是自由、平等、博愛。該議會並以《人類與人民權利宣言》(Declaration of the Rights of Man and of the Citizen)為題發出文告,其中的權利不只法國人能享有,更普及天下所有的人。主要章節摘要如下:人類與生俱來就擁有自由與平等的權利,並且始終如此。
這些人權包括自由、財產、安全、反抗壓迫的權利。
整個主權的本源乃寄託於全民。
所謂自由,意指有權從事一切無害於他人的行為。
不管是親身或透過代表為之,每一位公民皆有權參與法律的制定。
法律只應規定確實必要的刑罰;任何人均不得被控告、逮捕與拘留,除非在法律規定的情況下並按照法律程序為之。
任何人不應因其意見,包括其宗教觀點而遭到騷擾。
每一位公民都有發表言論、寫文章與出版的自由,但若在法律所規定的情況下濫用了這項自由,仍應負擔責任。
權力的分立未能得到確立的憲法根本不能稱為憲法。
這是一份光彩耀目的文件,是現代民主的奠基文獻,可是它注定要引發一場不光彩的革命。
擬定這些原則的人希望法國效法英國施行君主立憲,但如果統治權寄託在全民手裡而且號稱人人平等,那國王有何保障可言?而且,這份文獻的起草人在研擬憲法時,不只希望自己成為執政者,還規定只有擁有資產的人才能投票。可是,既然口口聲聲說人人平等,怎麼可以把一般庶民排除在外呢?庶民眼見這款憲法草案,只有訴諸行動抗爭,路易十六才不得不假意接受這項宣言──大批市民湧向巴士底監獄,逼國王離開他的凡爾賽皇宮,跟巴黎的市民一起生活。推動這場革命成功的平民百姓,並沒有退場的打算。
搞極權的法國大革命
然而,要法國像英國那樣創建憲制或來場類似一六八八年的不流血革命,期待不僅過高,過程也艱險重重。當初這場起義就沒有按照新的原則發展,何況如今新的原則更是要求太超過,路易十六不久就聲明自己並沒有要接受這些原則,而且若能重新掌權,定會恢復舊規,讓所有的改變化為烏有。這給了激進份子可乘之機。他們振振有辭,說自己為了穩固變革措施必須和人民聯手統治國家,要不就罷黜國王。這番論議激起了渴望變革人士的回響,但它帶來的卻不是讓人民當家做主的民主式改變。
革命黨很快就陷入內鬥。大衛一直沒把《網球場誓言》的草繪圖變成完整畫作,原因之一是當年在場的許多人都被以「革命之敵」的罪名送上了死刑台。這些激進份子因為都在一所稱作雅各賓(Jacobins)的修道院開會,因此稱為雅各賓派。他們奉手段冷血、意志如鐵的羅伯斯比爾(Maximilien Robespierre)為領袖,搖身成了一個專制獨裁的革命黨。他們把路易十六推上斷頭台,在國民議會中剷除異己,關閉不同意見的報社,私設非法法庭處決革命叛徒。他們義正辭嚴,為自己的獨裁行為辯護,說法國如今正處於存亡危急之秋,為了逼迫其他歐洲君主遵循人權宣言的原則,不得不與他們為敵。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革命黨徵召全國所有男性加入,創建了一支全民皆武的新型態軍隊。
這些革命黨人讀過李維寫的羅馬史書。這個暴政革命黨的頭號聖人是大義滅親,點頭處死自己兩個兒子、創建了羅馬共和國的布魯圖斯(詳見第四章)。議會的講台旁立著一尊布魯圖斯的半身像;街道被重新命名為布魯圖斯;爸爸媽媽替小孩取名為布魯圖斯。既然雅各賓派創建了共和國,民眾再也不能玩繪有國王、皇后、衛士等人物的牌戲,取而代之的是聖徒、貞女、武士的圖像,而布魯圖斯即是聖徒之一。國王被拿來和暴君塔克文相提並論,而跟羅馬共和一樣,呼籲恢復帝制就是犯法。這個沒有通融餘地的共和國美德:為了國家,什麼都可以犧牲,肝腦塗地在所不惜,而且認為有淨化靈魂的信念,是羅馬共和對世界上第一個現代極權國家的最大影響。
你找到答案了嗎?
1. 今天的祈禱儀式和最早期基督徒的祈禱方式有何差異?
2. 英國光榮革命的由來?
3. 英國的三級會議是如何誕生的?
4.「政府論」是出自何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