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從國王的幾個兒子離開羅馬,來到亞迪亞(Ardea)這個地方打仗寫起。格蘭提努斯在帳篷裡和他們一起喝酒,酒酣耳熱之際,大家聊起妻子,個個都誇自己的妻子最為賢德。格蘭提努斯於是提議,不妨騎馬回羅馬看看自己的妻子在做什麼,爭議自可塵埃落定。結果,幾個王妃都在宴客作樂,只有魯克麗絲辛勤地做著紡織工作。格蘭提努斯勝了這場爭辯。幾天後,塞克斯塔斯背著格蘭提努斯,自個兒又回羅馬去找魯克麗絲。
魯克麗絲在家中熱忱地歡迎他,晚餐過後,還謹遵對待貴客之道,陪他走到客房。他在房裡等著,待夜深人靜大家都就寢後,他拿出配劍來到魯克麗絲的閨房,決心要強暴她。魯克麗絲正在睡夢中,他將左手放在她胸前。「魯克麗絲,」他輕聲喚道。「妳別出聲。我是塞克斯塔斯。我手上有劍,妳一出聲我就殺了妳。」嚇壞了的魯克麗絲睜開眼睛,死亡就在眼前,她卻求助無門。塞克斯塔斯試圖讓她就範,他懇求、哀求、威脅,用盡所有可能征服女人心的武器,卻都枉然無效,就連死亡的畏懼也動搖不了她。「如果死亡不能打動妳,」塞克斯塔斯惱羞成怒。「失去名節總可以吧。我要先殺了妳,然後割斷一個奴隸的喉嚨,讓他赤身裸體躺在妳身邊,每個人都會以為妳跟僕人私通。」再堅定的貞潔也抵擋不住這個可怕的威脅。
魯克麗絲還是屈服了,塞克斯塔斯在得逞後,洋洋得意策馬而去。
悲傷的魯克麗絲寫信給她住在羅馬的父親和派駐在亞迪亞的丈夫,請他們各自帶著一位信任的朋友立刻前來,因為家中發生了可怕的事。她父親帶著維拉利(Valerius),他丈夫則帶著布魯圖斯──他正好和布魯圖斯一起返回羅馬,結果途中遇到信差。
他們發現魯克麗絲坐在閨房中,滿面哀戚。他們一進門,她已滿眼是淚,而當他的丈夫問:「妳還好嗎?」她回答:「不好,哪個失去名節的女人會好呢?格蘭提努斯,你的床上留有另一個男人的印子。我的身子剛才受了侵犯,但我的心是清白的,死亡可以為我作證。請你立下重誓,務必讓姦淫我的人受到懲罰。那人叫做塞克斯塔斯.塔克文。他實為我的敵人,昨夜卻假扮成客人污辱了我。他的得逞代表我之將死──如果你們是男子漢,就得讓他也死。」
格蘭提努斯當場承諾了她。他們輪番撫慰她,告訴她當時她是如此無助,因此是無辜的,有罪的只是塞克斯塔斯一人。他們說,有罪的是一個人的心,不是身體;沒有意圖就沒有罪愆可言。
「他該受到什麼報應,」魯克麗絲說,「我交由你們決定。至於我,雖然失節非我之過,但我要接受自己的懲罰。失貞的女人應該得到什麼報應,我絕不會首開避脫的先例。」話聲甫落,她便從衣袍中掏出一把刀刺入心臟,應聲倒下,就此香消玉殞。他的父親和丈夫哀慟欲絕。兩人只能呆立著無助的哭泣,但布魯圖斯拔出魯克麗絲胸前染血的刀,舉著它高喊:「我要對這位烈女的血發誓:在她被暴君蹧蹋之前,沒有人比她更為貞潔,我也對上帝發誓,我要藉助刀劍、烈火以及所有能讓我更強大的東西,追捕驕傲者塔克文、邪惡的王后和他所有的子女,絕不讓他們任何人再登上羅馬的王座。」
布魯圖斯說到做到。因此,羅馬共和政體的開啟,是因為一位王子令人髮指的罪行;是因為一個謹遵古羅馬美德,視名節比生命更重要的女人;是因為一個男人要為她復仇的決心。
不過,羅馬城裡並不是所有人都想摘掉塔克文的王冠,有人密謀復辟,結果事跡敗露。當時布魯圖斯是兩位執政官中的一人,也就是取代國王的雙首長之一。布魯圖斯正坐在公眾會堂上主事審判,當密謀復辟者的名單在他面前攤開時,其中兩人赫然是他的兒子。旁觀的群眾高喊,要他赦免自己的兒子,但布魯圖斯充耳不聞;他說,兒子犯法,與所有人一樣同罪。他親眼看著兩個兒子衣服被剝光,受到鞭笞後斬首處決。他毫無豫色,他對這個共和體制是這樣的執著。
共和體制的怪物:大義滅親
羅馬人對布魯圖斯自然讚佩有加;要談對共和制度的投入,這是最精髓的展現:你必須將所有的私人束縛、個人包袱置於度外,全心全意只以公眾利益為念。羅馬人稱之為「virtus」,意思是共和國美德──如今已無服從王命的綑綁,共和體制要存續下去,共和國美德實屬必要。你或許會認為布魯圖斯簡直不是人,怎麼忍心坐視自己的親生骨肉遭受這樣的酷刑?這種共和國美德創造了怪物。
奇怪的是,在法國大革命前夕,社會對羅馬的共和之制有種近乎狂熱的推崇,而且不只是那些想要改革君主專制的人。路易十六的宮廷畫家雅克-路易.大衛(Jacques-Louis David)以李維述說的兩個知名故事為題,畫出了箇中人物。第一幅畫,他描繪的布魯圖斯不是坐在法庭上譴罰兒子,而是在家中看著遭斬首的兒子遺體被抬進來。這位大義滅親、毫不寬貸的父親直視前方,雅克-路易.大衛藉著此情此景,讓他和那些因喪子喪夫而痛苦哭泣的女人形成對比。
大衛對共和國美德的第二幅頌揚之作是《荷瑞希兄弟之誓》(The Oath of the Horatii)。話說羅馬與敵人起了紛爭,雙方做出不開戰火的協定,只由各方派出三人競武,依勝負結果解決爭端。荷瑞希三兄弟是代表羅馬前去較量的主將。在大衛這幅畫作裡,兄弟三人正在老父面前宣誓捍衛羅馬的前途,三人將手放在自己的佩劍上,高舉手臂行共和國的致敬禮──很像納粹的行禮動作。畫中的女人,這幾位勇士的母親和妹妹,再度流露出人性的脆弱,在男人即將遠行之際悲傷哭泣。他們的妹妹尤其悲傷,因為她已與敵方的一位競武代表訂下了婚約。
這是一場慘烈、恐怖的殊死戰,羅馬史家李維筆下描述得絲絲入扣。結果只有一人活著歸來,是荷瑞希家的兄弟之一,勝利因此歸於羅馬。勝利者回到家來,發現妹妹正在悲泣,因為她的未婚夫已被自己的兄弟殺死了。勝利者立刻取出佩劍,刺死了自己的親妹妹,因為她在應該為羅馬的勝利歡慶之際卻在哀泣。這幅畫傳遞的是同樣的訊息:為了國家,家族必須做出犧牲。這個兄弟因刺死自己的妹妹被帶上法庭接受審判,但隨即獲得無罪的判決,因為荷家的父親現身法庭,批評自己女兒的不是,對兒子的獲釋功不可沒。
第一公民奧古斯都
在陷入混亂失序之前,羅馬共和國延續了數百年之久。這段期間羅馬不斷擴張,幾個南征北討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將軍開始內鬥,反目成仇。他們的下屬對主子忠心耿耿,對共和國則不盡然。其中一名大將趁勢崛起,征服了其他人,這人叫做蓋烏斯.尤利烏斯.凱撒(Gaius Julius Caesar)。為了挽救共和以免淪為政治一言堂,前面提過的第二個布魯圖斯策劃暗殺了凱撒,但此舉反而引發了另一回合的大小內戰;一邊是布魯圖斯和他的密謀同夥,一邊是凱撒的親朋好友,雙方互鬥不休。最後,凱撒的養子屋大維(Gaius Julius Caesar Octavianus)戰勝群雄脫穎而出,於西元前二十七年以奧古斯都(Augustus)的稱號,成為羅馬帝國的第一任皇帝。
奧古斯都非常精明能幹。他保留共和體制:公民大會照舊,執政官依然民選。他不把自己叫做皇帝,而以「第一公民」自稱。他認為自己的職務是推動者,或者說他扮演了推動者的角色,推助這個國家機器做適當的運轉。他樸實無華,沒有一堆扈從前呼後擁,時常連個貼身護衛都不帶就漫步街頭,與平民百姓無異;他會在元老院開會期間走進會堂,細聽立法諸公進行辯論;他的個性平易,人人都能親近。當時大家打招呼以及表示順從的姿勢依舊是高舉手臂為禮。當你來到奧古斯都面前,你不必躬身或做出屈從的表示,只要跟這位皇帝互行招呼禮就好。
奧古斯都試圖重建羅馬美德。他認為羅馬走向衰微是因為奢華墮落,他要重新塑造我們當今所稱的家庭價值。他驅逐了一位叫做歐維德(Ovid)的詩人,因為這位詩人寫道:生育過的女人不再美麗。他對當時正在寫史的李維也頗有微辭,因為他不喜歡李維將羅馬近代的諸多紛爭記錄下來,不過關於羅馬的美德──高尚行止和愛國情操,他和李維卻站在同一邊。然而,有個羅馬舊風是他無從恢復的,羅馬現在是個由奧古斯都安定統治的帝國,但他的助力並非來自軍民兩兼的公民,而是一支受薪的常備軍隊。
西羅馬帝國如何滅亡的?
這個帝國享受了兩百年的承平歲月。在它遼闊的疆土上,羅馬政令通行無礙,社會秩序井然。形式上,羅馬依然是個共和國:皇帝並沒有變成世襲──將王位傳給自己的子嗣。繼任者是由皇帝遴選,有無血脈關連皆可,再由元老院同意通過。爾後雖因爭奪繼承權而有血腥衝突爆發,不過在此之前的兩個世紀,在位的皇帝都能做出良好的選擇,人選也都被和平接受。
西元第三世紀,第一波日耳曼蠻族入侵,整個帝國幾乎被夷為平地。浩劫過後,因著戴克里先(Diocletian)和君士坦丁這兩位皇帝,羅馬帝國重續了新的命脈。為了穩固國防,這兩位君主擴大軍隊編制,把許多定居於境內的日耳曼人網羅進來;為了養活擴增的軍隊,皇帝不得不增加稅負;為了確保人民繳稅,他們不得不實施更精確的人口登記,如此這般,官僚體系更加疊床架屋,而那些官僚就成了直接的統治者。初始的時候,為了維繫和平,也為了拿到稅金,他們允許不同的區域進行自治。
戴克里先為了控制通貨膨脹,下令將哄抬物價的人處以死刑。為了養活日益擴充的軍隊,稅負越來越重,但如果你是商人,卻不准提高售價來籌措繳稅的錢。所以,你或許會想,那乾脆棄商退出也罷。對此戴克里先也有對策:你不但得繼續從商,你的兒子還得繼承父業。這些皇帝簡直是狗急跳牆,他們不是在治理社會,而是欺壓人民。一個社會受到如此統治,哪有餘力甚或士氣去抵擋下一波的外敵入侵?
西元三一三年,君士坦丁大帝正式表態支持基督宗教,部分原因是想為他的帝國增添力量。他所尋求的力量並不是來自教會這個組織──當時的基督宗教雖有成長,但依然是少數人的信仰。就像他許多的臣民,君士坦丁對古老的羅馬神明已經喪失信心,他慢慢相信,最能保護他和這個帝國的是基督宗教的上帝。一開始,他對身為基督徒的義務僅有最模糊的概念,但他認為,只要支持基督教徒,他們的神就會恩賜於他。
戴克里先、君士坦丁和之後的幾個皇帝越來越荒腔走板。他們開始模仿波斯皇帝,裝扮成神的模樣現身。他們長年居於深宮,不曾有人見過他們像奧古斯都那樣,在城裡任意遊走。你要去謁見他們,必須先被搜身,然後蒙上眼罩,穿過迷宮似的巨大通道,目的是讓你難辨南北西東,以防你心懷不軌圖謀暗殺皇帝。等你終於見到皇帝的廬山真面目,你還得拜倒在王座之前,也就是整個人趴伏在地。
隨著皇帝的箝制越來越緊,羅馬的子民開始想辦法脫逃。那些大地主自己也不想付稅,搖身成為反抗的據點,兼而保護在他們土地上做工的人。
在羅馬帝國初期,這些工人都是奴隸身分,後來奴隸的來源日漸枯竭,因為羅馬停止了征伐,地主就把田地分租給他人去耕種,這些人有些依然是奴隸,有些過去當過奴隸,也有的是尋求地主庇護的自由民。地主雖然痛恨(也極力避免)繳稅給後來的皇帝,但對皇帝頒佈的新律法卻是舉雙手贊成:人民必須留在原地,任何佃農想要遷居都會被拘捕繫獄。漸漸地,原本來自不同源頭的佃農都淪落到相同的地位──在中世紀,他們被稱為農奴,他們不像奴隸那樣被人擁有,他們自己有田地和家庭,可是終生不得離開,還得做牛做馬供養地主。
我們把西元四七六年訂為西羅馬帝國滅亡之年,在此之前,中世紀的社會型態已慢慢成形。當時已有大地主產生,他們住在高牆深溝環繞的宅邸裡,既是發號施令的主子,也是這塊土地上工作者的保護人。這些靠個人服從而非對國家(不管是共和或君主政體)的服從作為維繫力量的小社會,就此取代了西羅馬帝國。但羅馬的統治,始終餘波盪漾在歐洲人的記憶裡。
你找到答案了嗎?
1. 希臘的民主制度和我們現今民主有何不同?
2. 羅馬共和體制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