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这才微微一笑,点头赞许:“你还漏了一点——你二哥不是我亲生的,而他的生母芮氏已死,过继之后,我这个嫡母对他也插不上什么嘴,若是你三哥,到底是亲骨肉,就算不喊我母亲,改喊二伯母,养这么大的儿子,私下里说他十句,没有可能一句不听的。就算刘家女儿不必到我面前来立规矩,少不得要看些我的眼色喜好,可若是你二哥……我却不能如此,免得干涉多了,他心里不痛快,反伤了从前的感情!”
安氏感慨道:“无怪刘家要派戮蛮侯来,这份眼力魄力,连你大伯都赞叹。”
阀阅望族对嫡庶的区别看得极重,放着年纪与刘素冠相仿、论文论武都有尚可的评价、举止行为也无劣迹的嫡子不取,反取庶子,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作为,单看每朝每代,无论中宫所出子如何平庸,都有一干老臣舍生忘死的力诤从古制立嫡子可知……何况刘素冠,亦是嫡女。
苏如绘咬着唇问:“二哥的不开心,是作给母亲看的?”
“你大伯和父亲,也不是傻子,尤其你父亲重视嫡庶之分,对你二哥一向淡淡的,外面虽然都说我对庶子好,可你也知道,我最疼的,还是如铁、如锋和你。”安氏淡淡道,“我倒不是怪芮氏,只是不是自己生的,我又不是没亲生的儿子女儿,心思都花在你们身上了,又能匀出几分精神去看拂你二哥?不过是场面上的事……就拿他投军这件事情,我也是为了个贤惠名声,才跟你们父亲提的,若你们父亲不同意,我也就这么算了,可要换成你三哥,你瞧我会怎么做?”
“大伯和父亲……”
安氏悠然道:“你二哥能有今天,其实没占家里多大的光,最多也就是丁忧之后,你父亲代他在陛下跟前提了提,这也不只是为了他,也为了苏家。刘家现在虽然不见得知道这一点,但以后,迟早会明白,而你父亲无论对你二哥多么不亲近,到底是咱们家养大的儿子,没有给别人家做了半子被哄到全子的道理。”
“因此,你大伯与父亲,便叫人放出这个消息,道你三叔想过继侄儿为嗣,暗示想要你三哥,我却力主叫庶子承爵,而不是自己亲生、连个正经职务都没有的幼子!”安氏看着女儿,似笑非笑道,“如今恐怕大家都晓得,郑野郡夫人是何等的宽宏,对庶子前程又是如何上心了……原本出继庶子,只会叫人认为我容不下他,可你三叔身上有爵位却不一样,你父亲的爵位自然是给你大哥的,这样一来,咱们家嫡庶三子,倒是你三哥,什么都没有,他也不像你二哥,小小年纪就去边疆拼杀出了前程,大凡人家都是偏疼幼子的。你说,这话传了出去,是多么大的一份恩情?你二哥,就算将来刘家待他再好,他能不顾苏家,或者说,不顾我这个嫡母的恩情?”
苏如绘张口结舌。
安氏点一点她眉心,失笑道:“你如今还觉得,彼此算计提防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么?”
“二哥是庶子,自然不一样的。”苏如绘喃喃道,“母亲这么疼我,疼大哥三哥,难道也会这样算计我们吗?”
“谁说不是?”安氏嗤的一笑,“比如刚才,我引你自己从荷包想起,牵到了霍贵妃身上,你自己想到的,便觉得多亏我提醒,若我直接说霍贵妃的不是,你是不是要疑心我依旧不喜楚王,刻意哄你离他远些?”
苏如绘无言以对,但还是道:“这算什么算计?母亲不是在用心教我么?”
安氏口角含笑:“可不是?我提醒了你提防你的心上人,你这情窦初开正是一心一意维护着所爱之人年纪的傻姑娘,非但不恨不怪我,反而还觉得为娘贴心得不得了?”
苏如绘怔住。
“算计这回事,原本就是时时刻刻处处都在的。”安氏唇边笑意渐渐隐去,神色肃然道,“你说的彼此算计提防过不下去的日子,是什么意思?毫无算计毫不提防的日子,你以为好过?我只说件事与你听……你从前的贴身使女青叶,已经许了人,你是知道的。”
苏如绘默默点头。
“可你大约不知道,青叶的公公早逝,她的婆婆,与咱们家一个药材铺子的掌柜,有私情。”安氏平平静静的说着,苏如绘微微一皱眉:“怎会如此?”
安氏斥道:“这般容易动色做什么?不许插嘴!”
苏如绘嘟了嘟嘴,乖乖住了口,安氏这才继续说下去:“青叶的夫婿是咱们家的管事之一,成日里忙着,夜晚才归家,他的母亲白日便溜出去与那掌柜私会,这做儿子的,却是半点不知,还是青叶发现了。若照你说的,彼此不提防不算计,这时候,是不是该直接告诉了夫婿?”
“这……”苏如绘迟疑道,“不是说为尊上讳?婆婆……到底也是长辈。”
“嘿!若是不说,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叫别人捅了出来,你以为会有什么好下场?”安氏冷笑着问道。
苏如绘小声道:“青叶怎么做的?”
“她来求了我,在她婆婆与那掌柜私会时,着人去抓药,而且指定的几味药材里,恰好放在了库房里,须得掌柜去开锁,铺子里的人被逼迫不过,只得去寻掌柜,便看到青叶的婆婆神色慌张,顿时嚷了出来!”安氏说到这里,见苏如绘依旧神色平静的听着,暗暗点头,继续道,“青叶的婆婆羞愧万分的逃回了家,左右正议论起来,青叶倒是出了门,替她解释,说是因自己过门两年没动静,婆婆急于抱孙儿,又怕明着请大夫伤了自己的心,想着那掌柜既掌了药铺,多少懂点医理,从前又与她公公相熟,便私下里为了自己去询问些生养上的方子,为了心疼媳妇,才悄悄的来去,倒是生了这么一场误会!”
“她这么一说,把责任全揽了自己身上,连带她夫婿回去,也为母亲叱了她一番,青叶也不辩解,只是她那婆婆原本觉得活不下去了,这么一个转折,对她感激可想而知!”安氏悠悠的道,“隔了几日,我又将她夫婿召了来,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他才知道青叶的苦心,乃是借着自污来抹去其婆婆与那掌柜往来的把柄!此事,青叶处理得可妥当?”
苏如绘兀自有些不服气:“青叶若不是靠了母亲……”
“她从前是你的贴身使女,我自要格外看待,而且这本是她的优势,原本你进了宫,她逐渐已与我疏远,如今因求我此事,反倒让我更加记了她一回,既有优势,为何不用?这一箭五雕之计,便是我,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安氏淡淡道,“她这么做,一是重新在我面前露了脸;二是借我之手了结了婆婆私情带来的麻烦;三是叫婆婆记了她这份几乎起死回生的恩情!四是让丈夫感激她,五嘛……青叶过门至今,都没个一儿半女,原本她婆婆夫婿都有些埋怨,如今却是提也不提!”
“我的儿,你若一心把这些当算计,那么你随便嫁了谁,都难过好的。”安氏轻声道,“只因……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时时刻刻光风霁月的人!有道是圣人千虑必有一失,即使是公认的君子,也有不尽如人意的一面!你以为所谓的真心相对,就是彼此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毫无掩藏?天真啊!如绘,真心,真的是心,不是叫你从言语到行为,统统剖析给对方看!青叶难道不想和她夫婿好好过吗?若不想,何必这般筹划?她没用心计吗?一箭五雕,绝后患、解自身危局,还叫婆婆夫婿欠她恩情……可这样的结果却是最好的,连那掌柜其实也暗暗感激她识大体,保全彼此名节!”
“这样的算计,有什么不好?你又为何因一个荷包,纠缠于楚王知道不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