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在初四晌午醒来,恢复了精神的郑野郡夫人目光炯炯,先听裴氏禀告了这段时间的种种事务,尤其对安家木容表妹之事盘问仔细,便觑着裴氏的小腹,叮嘱她回去休息,裴氏知道接下来是母女单独说话,识趣的走了。
“安家的事情不急。”安氏见苏如绘张口就要说起安木容,立刻摇头道,“我瞧你仿佛另外有话要告诉我?”
“昨儿我随三哥去了卫家。”苏如绘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这事我有点想不明白,所以来请教母亲。”
安氏深深看了她一眼:“连你自己都记不清楚当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卫家公子为什么记得?”
苏如绘一怔,安氏叹了口气:“那是你头回见到他吧?”
“对……”苏如绘嗫喏道,“可我记不得他穿什么衣裳什么颜色了呢。”
“那么你还记得那天你去未央宫,是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别的事情分了你的心思,叫你不会留意他?”安氏恨铁不成钢道,“而卫羽青呢?卫家因隆和八年之事,没了出后妃的指望,是不是会对未来的皇妃甚至可能是皇后感兴趣?而且你还是苏家的女儿!”
苏如绘被一语点醒,恍然道:“不错!”
一语道破此事下手重点的安氏点着她额角:“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隔了七年他还能记得你身上一个荷包了?而你呢?为什么对他那日的印象不深?”
“是宋采蘩!”苏如绘叫道,“那****送了白玉金参给周弃病,从皇后那里出来,路上宋采蘩为修礼郡君之事拦住了我,我们把人都打发走,吵了起来,她想动手,却被我推得撞在柱子上,一时间晕了过去,我不知她是真是假,便开了窗拿雪塞进她衣服里,没想到太子带着卫语青、端木劲两个伴读,恰好来给皇后请安,看到了这一幕,当时端木劲挑衅,还被我拿话堵了回去来着……当时好像还是卫羽青出面打了圆场!”
安氏冷笑道:“很好,这么说,当日对你装束上心的,应该就是端木劲、卫羽青,还有宋采蘩。”
“为什么不会有太子?”苏如绘不服道。
“你这傻孩子,若不是这回阀阅联手,太子之位有那么容易动摇?”安氏嗤笑着,“你可知道,在太子这些伴读里,最信任最倚重的是谁?就是卫羽青!卫家女儿不得再入宫廷,连那几个流淌着卫家血脉的皇子都被先帝绝了前程,卫家若想要长久的富贵,自然要比咱们这些人家更紧的抓住储君!你瞧刘家还能借着北伐的功劳出一位刘修仪,敬肃太后的懿旨在那儿,至少这两代,卫家是没有这个指望了!反过来说,太子对卫羽青也最可信任!毕竟如苏家,你三哥上面有父亲兄长,下面还有你这个准皇媳,他在太子面前纵然表现得差了点,太子也不会太过冷落了他!卫家现在可只能指望前朝敷衍好帝皇了!”
“太子不会做这么傻的事,那时候他储位稳固,卫羽青又是他最得力与信任的膀臂,就算是敲打,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安氏肯定道,“何况此计若成,不但是卫羽青,还有一个你……你可是未来的后妃,原本也可以看成了他的人,像太后那样用其他办法打压你一二倒也罢了,私会外臣,涉及名节,怎么还可能嫁给他?你可是咱们苏家嫡系二房唯一的嫡女,太子若不是疯了,岂会放弃你?”
苏如绘听着,脸色逐渐苍白,安氏看着她这模样,目中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道:“这件事情不仅仅是要陷害你和卫家嫡子……其实若成功,亏得最大的,是太子!你想一想,会是谁罢!”
“霍贵妃。”苏如绘张了张嘴,在母亲的注视下,到底艰难的吐出了答案,“甘然告诉过我,贵妃是宫里最恨皇后的人。”
安氏抚着她脸庞,心疼道:“我的儿……”
“当日,周皇后和周弃病等人,注意力皆放在了白玉金参上,只怕都没留意到我的装束。”苏如绘轻声道,“而且皇后和太子也不会把我和卫羽青算计到一起去,当日对我印象深刻的,大约就是被我斥责的端木劲,在我手里吃了亏的宋采蘩,还有从那时候起就留意着未来后妃的卫羽青……端木劲是宁王后的侄子,宁王后,素来与贵妃交好,但宋采蘩也曾与怀真郡主亲善。”
她咬了咬嘴唇,“这么说,那个伺候了周意儿七年的新荷,竟是……贵妃的人?”
“嗯?”安氏诧异的望着她。
“年初秀婉病了,青雀和红鸾……崔御妻没进宫之前,还和周意儿一起住在鹿鸣台,比邻而居,因这个缘故,周意儿不时叫新荷……就是长泰廿六年,霍清瀣、张眷坠湖后,周意儿身边原本与秀婉一起调过来的使女秀英被牵连,之后换来的新荷,过来帮着伺候,以及照料秀婉。”苏如绘沉声道,“有一回我提前从德泰殿回去,看到她从我内室出来,只是当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她又说是秀婉叫她去拿药,我也不想贸然驳了周意儿的面子,故此不曾声张!”
安氏皱眉:“若那荷包当真是你的,倒有可能是新荷当时偷取的,时间也对得上。可照你这么说,那新荷就算是从第一天过去帮手就潜入你内室,但你随身衣物何其之多?她又不是秀婉,怎么可能那么短时间拿到特定的荷包,还不让你察觉异常?但秀婉又是太后的人!”
苏如绘冷笑道:“其实这也很好猜,我那贤惠的周家姐姐之前可是不必秀婉禀告,就直接进我内室的,再者她住的院子在我隔壁,两边格局根本就是一样的,住处是太后叫齐云嬷嬷安排的,两人器具都是一样,便是摆放上,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也是差不多,而母亲也知道,我们自己带进宫的箱笼固然不同,可数量大小,为了不出风头也不被小看,当初也是彼此打听着准备的,这些年来,母亲进宫探望带给我东西,也不会越过了英忠侯府!周意儿到我内室次数多了,我有时候开箱子也不避她,内室就那么点大,哪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她岂会心里没数?就是我对她内室,那时候也是清楚的。”
安氏沉吟着,却听苏如绘已经带了哭音:“母亲,若真是贵妃所为,你说甘然他知道不知道?”
“他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安氏冷静道,“就好像如今对于霍贵妃而言,今上当年想不想立她为后一样,因为未央宫的主人已经是周之子了!”
苏如绘立刻噤了声。
安氏悠悠道:“我的儿,楚王对你的真心有多少,用处并不太大,因为这世上彼此相爱却不得相守的有情人太多了,关键是,他有没有娶你的机会和能力,而你,有没有让他一直无法弃绝你的能耐?”
“那和当初嫁给太子做侧妃有什么两样?”苏如绘哽咽道,“这样彼此算计提防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
“别说夫妻,就是亲密如母子之间动一些小手段,有一些算计也不是不可能。”安氏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的道,“你大嫂刚才提到一件事情,是你二哥这两天都不太痛快?”
苏如绘愣了愣,才接口道:“二哥或者没见过刘家九小姐,心里有些没底?”
“哼,你才说了彼此算计的日子不好过,就在为娘的面前敷衍了么?”安氏瞪她一眼,“你敢说你瞧不出他不快的缘故是因为被过继?”
“父亲自来对二哥冷淡,如今虽然是为了二哥好,可就这么把他过继出去,二哥心里到底不太好受。”苏如绘讪讪道,“但如今太傅去世,父亲和大伯他们终日为家族担忧,我也不忍去提醒父亲。”
安氏摇头:“我的儿,你到底年轻天真,在宫里看人看事,大部分时候还算聪明,到了家里,便什么都往好处想,却不知道皇宫里勾心斗角,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就是清水池塘不成?”
苏如绘张了张嘴,便听安氏提点道:“先说你二哥过继这件事情,最主要的目的,其实就是与刘家联姻,而刘家的这个女儿,不但是嫡女,听说人也是极好的,虽然是联姻,可也不愿意许给你大伯家那几个不成器又全是庶出的。你三叔未成婚,你大哥已经娶妻,所以他们只能在你二哥三哥里面挑……过继你二哥,承嗣继爵,又娶得刘家嫡女,这么好的事,我给了庶子,你觉得如何?”
“母亲贤惠大度,待庶子犹如亲生,自是帝都人人称赞。”苏如绘道。
安氏笑了:“这会没外人,你是我亲生女儿,不要搪塞!”
“刘家看中的人应该是二哥,一来,二哥虽是庶出,但一身军功却并非完全承受父荫而来,未投军前,还曾在御前比武胜出,那年进宫穿的织云绸,就是二哥赢来的,三哥能够做成太子伴读,亦是二哥立功惠泽,二哥乃是有真本事的,这对于长年与北戎打交道的刘家来说,显然格外看重;二来,三哥不但是嫡子,还是幼子,虽然下面还有一个我,可我长年在宫中,自古小儿子就是最得宠的,父亲与母亲对三哥也是明着比对大哥、二哥纵容,三哥性格说得好听是飞扬跳脱,实际上也可以说成骄横霸道,但就我见过的刘九小姐看来,那也是个骄傲的人,三哥与她合得来还好,若有分歧,怕两人都不肯相让,反而不美。”苏如绘沉吟道,“此外,二哥并非母亲亲生,过继之后,三叔虽然有关乡侯的爵位,可他性喜游历,几乎不在帝都,在权贵中的人脉几近无有,除了爵位外,根本无法给二哥提供更多的帮助,这样,二哥也会更倚重妻室。”
更倚重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更好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