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惧泯然众花,亦是勇气?”甘霖细细咀嚼片刻,忽而失笑道,“这番话极有道理,薛女史的弟子究竟不同常人。”
若说苏如绘如今最怕听到的人是谁,自己这个师傅绝对名列其中,倒不是她对薛紫暗有什么不满,相反,苏如绘极为仰慕自己这个才华横溢的师傅,只是薛紫暗名声太大,苏如绘自觉拙劣,惟恐失了师傅名头,所以每次听到薛紫暗之徒这个头衔时,都忍不住战栗几下。
闻言连忙将话题岔了开去:“太子今日是与五殿下一起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么?”
她这是明知故问,谁知甘霖却摇了摇头道:“是五弟惹了事,父皇要罚他,谁知他却跑到了皇祖母面前哭诉,要皇祖母给他做主……”甘霖嘴角含了一丝宠溺的笑容,有些无可奈何道,“皇祖母替他说了情,让父皇不必罚他了,谁晓得五弟犹觉不够,非要让人给他赔罪不可,这次连皇祖母也不帮他了,也是平日里大家都宠着他的缘故……甘沛在德泰殿闹时,不小心将太后喜欢的一只银彩绘鹊登枝缠葡萄实鎏金瓶给碰碎了,父皇大怒,要罚他在德泰殿里长跪,一时意气,就跑了出去。”
苏如绘这才知道一些甘沛生气的缘故,听甘霖的意思似乎甘沛惹的事还颇有些复杂,若长泰帝真要罚他,又怎么可能让甘沛到到德泰殿去搬救兵?怕是故意做个样子,这不放任着甘沛找了梯子下台?
不过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甘沛这么不罢不休的,却是真的惹翻了长泰。
苏如绘斟酌片刻,决定还是挑选不出错的回答道:“五殿下究竟年纪还小,许多事情总是没到年纪不能明白的,其实太后、陛下、太子,就是皇后娘娘,哪一个不是对殿下疼都来不及的呢?然殿下年纪虽小,却被皇后教导得极为知礼,许是小孩子一时气性上转不过来,估计太子一会回去也就好了。”
甘霖也点了点头,他自己的亲弟弟,是个什么性子,包括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清楚的很,这会儿工夫,追上去的嬷嬷怕是早就将甘沛哄好了,便笑着道:“你不是说要折几枝桃花去插瓶?可有看好的?孤帮你折。”
苏如绘本是随口一说,见他自告奋勇,也大大方方道:“既如此,臣女就不客气了——那边那枝半开半含苞的,插起来想是还能徐徐开放几日。”
甘霖比苏如绘长两岁,又是男子,身量高挑,苏如绘指的那枝,她自己够不着,甘霖却只舒臂便折了下来,递给了苏如绘道:“一枝不够插瓶罢?还看中其他的么?”
“那边的……”两人正在研究附近花枝哪一枝才合适插瓶,忽然远处一迭声的呼唤传来,甘霖一皱眉,也没听清楚那飞奔而来的小黄门喊的什么,待对方到了面前便厉声道:“仁寿宫里慌慌张张的跑个什么!给孤好好的说话做事!”
“太子!”这飞奔而来的小黄门早就吓得魂儿都没了,也不顾甘霖此刻面色阴沉,到了近前扑通一下跪下,哭喊道,“五殿下从假山上摔下去了——”
“什么!”
甘霖、苏如绘惊得面如土色!
苏如绘手中刚刚拿到的桃枝顿时失手跌落裙下,两人脑中同时闪过乐安公主之事!
“哪里的假山!”甘霖面色铁青,厉声道。
“就、就在刚才嬷嬷们追下去不远的地方……”这小黄门本是仁寿宫的人,临时被追甘沛的那个大太监使来唤太子,听说是报五殿下从假山上摔下来的信,这小黄门就知道是个苦差事,但他也不敢不报——总比去未央宫报信的那位好。
小黄门话音刚落,甘霖已不等他多说,顾不得仪态飞奔而去!
苏如绘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这才对那还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黄门道:“你先快起来,擦一擦脸——那地方通向彩明轩,我记着并无太高的假山,五殿下想必不会有什么事情,你先哭喊起来是个什么意思?快擦干净了!让贵人们看到,仔细你的皮!”
那小黄门大约十三四岁年纪,应是入宫不久,还是遇见些事就方寸大乱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要报的乃是个噩耗,生怕一个不小心得信的人会将气全出在自己身上,故此这番哭喊为甘沛的少,却多半是为了自己。如今被苏如绘提醒才醒悟过来自己却是犯了忌讳,也幸亏甘霖担心幼弟,没工夫和他算这个帐,慌忙扯起袖子擦干净了眼泪鼻涕,又一骨碌的爬起来和苏如绘道谢。
苏如绘皱着眉头道:“你与我一起去看看,路上将事情讲与我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五殿下不是负气出奔么?怎么又爬到假山上去了?”
“奴才也不知道……”小黄门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先谢道,“多谢小姐提点,奴才刚入宫没两年,一直在彩明轩附近洒扫,从来也没见过几回贵人们,刚才打那附近过,却被一个嬷嬷匆忙叮嘱了几句,让奴才来寻太子报信,奴才去了嬷嬷说的地方左右不见太子,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太子陪着小姐往这边来看桃花了,那嬷嬷只说五殿下爬上假山,然后不小心摔了下来,奴才刚才也是被吓坏了,还是小姐说得对,彩明轩附近只有一处叠翠迎春的假山,也不过一人来高,下面又是花圃,五殿下乃是龙子皇孙,自有苍天庇佑,应无大事,是奴才见识浅,自己给吓着了!”
苏如绘见他态度转变得倒快,这么会工夫竟就放下了心,也不禁略笑了笑,正如这小黄门所言,彩明轩左右都没什么高大假山,一人来高的假山上摔下来,下面花圃这些时候都松过一层土,谅也摔不出什么事来,便放了心,可惜起刚才失手跌落的桃花来。
待苏如绘随那小黄门到了德泰殿,果然发现一群人围着西暖阁中的甘沛嘘寒问暖,这位五殿下被脱了外袍,只穿着中衣裹在被子里,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然而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却不时滴溜溜的转啊转,显然精神还不错。嘉懿太后心疼将他搂在怀里不住的问可有哪里不舒服,长泰亦是一脸关切,甘霖抄手在旁,却没有去看甘沛,而是盯着把脉的太医。
余人皆一脸紧张,苏如绘进得殿来,悄悄缩在一旁,少不得将自己表情弄得与众人一起陪忧。
太医姓陈,虽然不及余太奇德高望重,却是太医院中专长幼童的圣手,陈太医松开甘沛的手,甘霖忙道:“如何?”
“太子无须担心。”陈太医对他点了点头,淡然道,“五殿下并无大碍。”说着提笔开方,一脸平静。
随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西暖阁中顿时大大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