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弟年纪小,说话都是一时兴头上,苏小姐何必如此见外?说不定这会儿他心里也正后悔呢。”甘霖只是淡笑着,道,“苏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前两日臣女身边的宫女病了,太后垂怜,让家中送了两个从前伺候的使女来,这会儿她们正在打扫,里面乱糟糟的,便将臣女赶出来转一转,臣女想着仁寿宫东北角似有一片桃林,想去那里转一转,折两枝回去插瓶。”苏如绘含了得体的微笑道。
甘霖闻言建议道:“若是插瓶,这季节上林苑倒有许多花开得甚好。”见苏如绘只笑不语,随即明白过来,苏如绘身边原来的宫女病倒,如今新来的两个又都在收拾房屋,身边连个小黄门都没有,在仁寿宫里走动也就罢了,左右她是养在太后膝下的人,但若是去其他地方,未免尴尬,便道,“孤还从来没见过仁寿宫的桃花,小姐若不弃,不若一起去看看?”
苏如绘自是不敢拒绝,点一点头,两人便顺着宫道缓缓行去。
“太子这是怎么回事?”苏如绘面上笑得端庄,行走之间也与甘霖隔着礼仪应有的距离,但心思却电转,猜测着甘霖的用意。
太子妃的人选确定,也就这两年的工夫,甘霖已经十六岁了,因着是太子的缘故不必就藩,否则只怕连大婚都成了。
而从长泰廿六年之后,众人都晓得太子妃之位会是谁。
在这个时候和甘霖亲近,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年来甘霖到仁寿宫请安,时常与苏如绘等人相遇,彼此之间都是客客气气,纵然有时候这位太子会找苏如绘打听一些消息,但自他十二岁跟随长泰上朝起,便不须如此。所以长泰廿八年后,苏如绘与甘霖也没有更多交集,对这位太子的做法实在有点讶异。
苏如绘揣测得入神,冷不防甘霖道:“苏小姐,令兄托孤带给你一封信。”
“嗯?”苏如绘顿时一惊,她惊得倒不是苏如锋也是快成婚的人了居然如此孟浪,将皇太子当成了信使使,而是以为家中出了大事!甘霖瞥见她瞬间变了的脸色,心知肚明,好笑道:“苏小姐放心,这封信子峨给孤先看过,不是什么坏事。”
苏如绘这才松了口气,她拿着信先收起来,虽然不方便当场看,但还是按捺不住打听道:“太子殿下,不知家兄在信里说了什么?”
“是令尊欲觅贤媳。”甘霖爽快的道。
苏如绘听说是此事,顿时放下心来,不过转而疑惑道:“长幼有序,兄长们的婚事却怎么来告诉臣女?”
“你的两个哥哥在北伐之中都立过大功,尤其是你的二哥,父皇曾许诺为他指婚,开年就是长泰三十三年,又一批秀女入宫,子峨是觉着你在宫中,想让你留意一下。”甘霖淡淡的笑了笑,“想看着好的也好让武德侯去请旨。”
“三哥真是太……”苏如绘忙作愤怒状,她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这个哥哥,哭笑不得有之,更多的却是无力感,“陛下赐婚还能有什么不好!再说这等事上,岂容臣女置喙?”
苏如绘心里暗暗咬牙,等下次郑野郡夫人入觐,自己定要狠狠告上一状,免得苏如锋和太子处的关系不错,渐渐得意忘形,什么糊涂事都做出来了!
苏如峻在北伐之中连立大功,长泰问知他尚未婚配后,允诺为他指婚,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若不是苏如峻乃是庶出,如青州苏这样的一等门阀不屑将嫡女嫁给他,而苏万海因庶子争气,不是嫡女也有点看不上,苏如绘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二嫂了。
原本北伐结束之后论功,长泰已经开始物色指婚对象,哪知这个时候,芮氏却去世了……苏如峻丁忧除职,婚事自不可提,他虽然算得上大雍如今的青年才俊,但也不是什么一等一的风流人物,长泰日理万机,没过几天就将此事给忘了。因此苏如峻却一直赋闲在家,直到最近苏万海才想起来找了个机会委婉的在长泰面前提到此事——苏万海说的极为含蓄,只是就自己庶子的婚姻请示长泰,却让长泰愣了半晌,还是在张安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自己当初听说有个少年武将骁勇善战,连立功劳,一时兴起许了为他指婚之事。
长泰详细问起,听说苏如峻丁忧守庐期满后至今赋闲在家,顿时明白了苏万海的目的不是让自己指婚,而是想替儿子讨回原本的职位,他对苏如峻印象不错,便吩咐苏如峻官复原职,至于自己允诺过的指婚不过是件小事,长泰吩咐左右记下,待来年选秀,替苏如峻留意一个也就是了。
这是极大的荣耀,当然,这是指针对苏如峻个人,对苏氏来说这样的荣耀有些鸡肋。作为大雍一等一的门阀,苏氏嫁娶都十分慎重,单看郑野郡夫人,堂堂肃国公嫡女,关乡侯亲自挑选的次媳,嫁进门后公公一力扶持,都还受过那么多委屈可知,苏氏门楣何等之高!
若是长泰指一个知礼识趣的秀女倒也罢了,若是长泰指进一个河东狮……更何况苏如峻到底不是安氏亲生的。
苏如锋为母亲和家族担心,想让苏如绘早做准备,这份心倒是无可厚非,可他都做了些什么糊涂事!
苏如绘暗暗咬牙,觉得自己这个狡诈的三哥似乎越活越回去了。
甘霖在旁听她语无伦次又咬牙切齿的埋怨着苏如锋,禁不住笑道:“子峨名为孤之伴读,实如手足,苏小姐不必担心,其实令家的忧虑父皇与孤都很清楚,届时,父皇自会让母后召郑野郡夫人过目,夫人同意,父皇再下旨意。子峨写这封信,也是想让苏小姐早些替令堂相看,免得母后面前夫人拘束,再者,单凭匆忙一眼,也难看出为人品性。”
甘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苏如绘不免认真谢了,复道:“三哥也是太急切了,选秀是来年的事,他这么早递信进来做什么?此事……下次母亲入宫,与臣女说一句也就是了。”又替苏如锋向甘霖赔罪。
太子对自己被当成信使的事倒不是很在意,这时候前方已传来一阵甜香,一抹烂漫粉色出现在两人眼前,却是桃林到了。
“咦?仁寿宫中还有这等景致?”甘霖虽是宫中长大,却也不知道遍植松柏牡丹的仁寿宫中,居然还种了一大片夭夭烂漫的桃花,此刻恣意开放,望去如霞如霭,委实可爱,叫人看得心旷神怡。
苏如绘也觉得心情好了很多,道:“臣女是听身边宫女偶然提到的,上回赏花会,徐小仪曾唱过一阕曲子,中间有艳杏烧林,涵远楼下也正有一片杏林,只是臣女总觉着杏花过于艳丽,还是桃花清淡一些的正好。”
“苏小姐喜欢桃花?”甘霖抬起头来,轻轻抚过一枝桃枝,笑着问道。
和太子说话,总归不能像在甘然面前那样随意,苏如绘顿了一顿,才道:“是!”
“孤记得宫妃里面很少有人会说自己喜欢桃花。”甘霖缓缓道,“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自前朝杜氏写出此句后,人提桃花总道虽然颜色娇丽,却品格轻浮,尤其女子,更不愿意说自己喜欢它。”
甘霖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让苏如绘十分意外,她认真想了想,笑道:“太子说前朝咏桃花之句,臣女倒是听过另一阕: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不等甘霖说话,苏如绘嫣然笑道:“其实臣女也不止喜欢桃花,就是杏花浓艳,臣女见之,心亦甚喜。所谓桃花轻薄,不过是文人墨客强加之言,花开花落自芳华,却与品格有什么关系?人道梅花坚贞,不畏严寒而开,但梅开三九,因冰天雪地之中只它一花盛开,千百年来夺得无数赞誉与注目,却不知桃花盛开于三月,与众紫万红争春,难道不是另一种勇气?”
甘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竟愣了一愣,才失笑道:“与众紫万红争春,是另一种勇气?苏如绘,可是三月暖春,开在此时,既不需面对严寒,又有众花相谑,怎么需要勇气呢?”
苏如绘并未注意到太子忽然改了称呼,从容道:“太子,三春气暖,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之处,甚至连牡丹之色,都无端黯淡了几分,春光过盛,谁还会在意桃花?而梅花之开时,百花凋敝,只它独华,无需娇媚,人人目光皆注于它,若将梅花置于三春百花之中,以其色其香其形,安能得到千古传诵至此?难道后者凌寒开放是勇气,前者敢与众芳争艳、甚至与花王牡丹同开,无惧泯然花丛之中,就不是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