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阮蓝要求李奥阳给她讲故事。她说她喜欢吃东西时听故事,往往故事还没讲完,不知不觉间东西倒吃了一大堆。
其实,阮蓝不过怕李奥阳过于关注她吃东西时脸上的表情而心疼。尽管他之前还曾经无比坚定地告诉她,就是再难也要坚持吃东西,什么药物、营养针剂都不如由胃部摄入的食物对身体有益。但当真看到阮蓝吃东西吃的苦不堪言时,第一个出来拦截的还是他。
阮蓝怎会不知道,他这么做,全是因为心疼她。可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更加希望自己能够战胜病魔,尽快好起来,陪他走完一辈子,以履行九十岁的时候为他从皱纹里找眼睛的承诺。
李奥阳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挠了挠额头。讲故事?他还真不知该讲些什么。
“要不就讲讲顾医生吧。”阮蓝吃了一小口面条,说。
“顾彤?”李奥阳笑了,问,“她有什么好讲的?”
“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阮蓝说道。趁着李奥阳挪开视线的空档,她秀美微蹙,忍着疼,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是的,也正是因为这点,对于顾彤,我实在抱歉。”
这些日子以来,跟健谈的陈姨的相处中,阮蓝自是知道了李奥阳老早就同顾彤熟识的关系。当下,提到顾彤,阮蓝心里同样满是愧疚。她想,顾彤的心情她或许是理解的。因为,她自己也曾有过这种类似的“经历”。
记得她升入初中那年,父亲有次出远门,回家后给她带回来一个可爱的老鼠造型的透明玻璃工艺品。阮蓝对它一直珍爱的很,多少年了,她一直将它摆在书桌最牢靠的位置上。
然而,前年夏天的某个傍晚,她下班回家后发现桌子上的小老鼠不见了。
阮蓝至今记得当时母亲回答她疑问时的话:“那孩子喜欢的不得了,我想着你也大了,索性就让他拿走了。”母亲的语气,就好像那是一件没有价值的旧玩具,随着主人渐渐长大,在家里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还不如送人,让它继续物尽其用。
阮蓝当时“哦”了一声,心里却是百般不舍和无奈。那,毕竟是爸爸送她的礼物,况且又陪了她这么些年。物件虽轻,但它身上包含的感情和意义却是无价的。
一个人,对于一件物品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尚且都如此难以割舍,更何况将这感情倾注在活生生的“人”的身上了。
阮蓝没想到,现如今,她自己竟成了当年取走她宝贝之物的“小孩儿”——将顾彤珍藏多年的,对李奥阳的爱慕和憧憬“横空取走”。
阮蓝下意识地认为,她似乎对顾彤做了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她想起那天顾彤流着泪经过她身旁的情景,不由得在心里越发苛责起自己。
一时间,她心里感受到的疼痛大于肉体上的,小半碗面条也就在这样的状态下,不知不觉吃下去将近三分之二。
“可是,”阮蓝又咽下一口食物,继续道,“我觉得顾医生很好啊,人长的漂亮又很有气质,个子高,身材好,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很有修养的,女性。”阮蓝想了想,还是用了“女性”这个词,在顾彤身上,阮蓝看到的是接近完美女性的范本。
阮蓝开始在李奥阳面前拼命地数着顾彤的优点,似乎这样可以减轻她心里感受到的愧疚似的。
但,如今这么细数下来,她蓦然惊觉,顾彤医生的确是出类拔萃的。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她跟李奥阳堪称绝配,因为,他们是同一种类型的人——都具有很高的内涵和修养,就连那种既超凡脱俗却又并不显得鹤立鸡群的气质,也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相形之下,反观自己,越发暗淡无光。
阮蓝不再说话,默默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她想起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的情形:
宝玉来到“薄命司”,这薄命司里面有十多许贴着封条的大厨,封条上写着各省地名,里面的簿子里则记录着当地“重要”(或者“名”)女子的过去未来。
当宝玉看到他们省“金陵十二钗正册”时,不免疑惑,且不说金陵极大,但就只他家府里上上下下的女孩子加起来也得好几百人,怎么这里却只有十二个女子?
那警幻仙姑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则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
宝玉随后看向下首二厨,果然又见“金陵十二钗副册”,还有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警幻仙子的话的意思是,“重要的”,或者用今天的话来说“有名的”女子们的过去未来,被记录在“正册”;其它次要的记录在“副册”;而次次要的记录在“又副册”。那么,至于庸常之辈,根本无需记录。
因此,金陵虽大,贾府不小,女孩子更是多不胜数,但值得登记在册的不过几十人而已。
阮蓝心想,天下女子众多,而她只不过是最平常普通的一个。倘若世间真有“薄命司”这样的地方和登记前尘往事的簿子,那她肯定是被归类到“无册可录的庸常之辈”的行列中。
阮蓝又想,各方面条件优异的顾彤大夫,才会是“正册”中记录的女子。
正当阮蓝随同宝玉沉浸在“太虚幻境”之时,她感觉自己被牢牢圈进了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里。头顶处一道好听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问:“那你知道,你在我的眼睛里是怎样的吗?”
李奥阳将坐在椅子里的阮蓝揽进怀里,声音轻柔但字字坚定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美好’,而且,它与我的生活息息相关,它让我觉得阳光灿烂,生活温暖。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有很多,但能让一个人感觉‘美好’的,却只有一个。这样宝贵的‘一个人’,或许没有那么优秀、完美,却总是可遇而不可求。可是阮蓝,我很幸运,因为,你让我遇到了你。”
阮蓝从李奥阳的怀抱中站起身,她仰起脸,看着李奥阳坚定挚诚的表情。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哪怕在全世界看来,她实在过于平常,那也不打紧。因为,她知道,她已经被深深地刻录在了眼前这个男人心上最“正”的册子里。对阮蓝来说,他心里的那本“册子”足以匹敌世间、乃至太虚幻境里的、所有评定女子“重要性”的册子的总和。
因为,唯独这个,关乎她的生活,同她息息相关。
李奥阳缓缓朝阮蓝俯脸过来,他轻柔的吻过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当他想要加深这个吻时,阮蓝极其煞风景的问了一句话:“如果,我是说如果,不是因为你遇上了我的话……那么,你不会不,差不多就应该能跟顾医生走到一起的吧?”
在幸福的陶醉下,阮蓝依旧没有忘记顾彤。
阮蓝记得顾彤那天流泪离开时,脸上痛彻心扉的表情——那是一种希望彻底被摧毁时的绝望。
其实想想,单恋一个人虽然辛苦,但单恋久了再被拒绝却更加痛苦。因为当自己的感情被对方忽略的时候,还可以怀有希望、抱有幻想。可,一旦被对方当面拒绝澄清,剩下的就只有绝望了。
那天的顾彤,心里得是怎样的煎熬?想到这里,阮蓝的眉头蹙的紧紧的。
阮蓝的问话,使得李奥阳不得不停下想要深情拥吻她的渴望,他看着阮蓝的目光里透着一丝严肃,盯了她半晌后,说:“以后像这样的时刻,脑子里除了我不准想任何人。”
见阮蓝依旧蹙着眉在等自己回答她的问题,李奥阳忍不住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说:“你不都说了嘛,顾彤有那么一箩筐都装不了的优点,你还担心她会找不到如意郎君吗?”
“可是……”
“现在你该关心的不是这个。”说着,李奥阳俯身将阮蓝打横抱在身前。
阮蓝想说,可是她喜欢的人是你。但她的话被一声低呼逼了回去,继而紧张地问道:“你干嘛?”
李奥阳看着阮蓝不依不挠的样子,知道依她那种事事替别人着想的性子,如果不将顾彤的问题解决了,她势必不会轻易转变话锋。但李奥阳同时深知,感情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并非手到擒来那么简单,对于顾彤的抱歉,他更加希望可以看到顾彤有个好的归宿。不过,这俨然并非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因此,他决定强行将阮蓝的念头斩断。
“你猜?”李奥阳“坏坏”的眼神看着阮蓝,抱着她朝卧室走去。
阮蓝再单纯也知道他眼神里的用意,尤其意识到他将要去往的“目的地”后,她的整张脸连同耳朵都感觉热辣辣的。况且,此时此刻,在这样一种奇怪的氛围下,她看到李奥阳看着她的笑容里,“坏笑”的成份愈发明显。
阮蓝无奈,却也只能用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并将滚烫的脸颊拼命往他胸前蹭。那架势,假如李奥阳的身体也跟衣服那般有根拉链的话,那她肯定会不假思索的拉开拉链,将她自己深深藏进他的身体里。
李奥阳将阮蓝轻轻放在床上,尽管身体释放出了强烈的渴望她的信号,但他还是意志强硬的将这股渴望压退,重新让理智统领身体。他清楚,目前,没有什么比尽快让她恢复健康更重要。
不过,他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俯在阮蓝耳边,用压的极低的声音说道:“做柳下惠并非我的强项。因此,你必须尽快健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