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彤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刚一打开房门,一股饭菜的馨香便朝她兜头袭来。一个没反应过来,她以为自己去了别人家里。但看到手中的钥匙,她想起,刚刚分明是自己用钥匙开的房门。
“赶紧换衣服,过来吃饭。”秦淑莲手里拿着碗筷,看着傻愣在门口的顾彤道,“跟丢了魂儿似的,傻愣着干什么。”
餐桌边,秦淑莲看着默不作声、失魂落魄地只顾吃着眼前那道麻婆豆腐的顾彤,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的餐桌上敲了敲,说:“你这状态还能自理吗?”
顾彤回过神来,看着秦淑莲支支吾吾道:“当然,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秦淑莲放下碗筷,严肃地看着顾彤说:“我建议,你还是请假在家休息吧。”
“那怎么行?院里那么忙,我的手术排的满满当当的,我怎么能请假休息?”
“你还知道你是个医生啊?就你这样的状态还能进手术室吗?你对那些躺在手术台的病人负得了责吗?”
“小姨,”顾彤放下筷子,眼睛里泪花闪闪,说,“您能不能不要总对我这么严肃?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个医生,所以,我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可是下班后,我失去了工作这支麻醉剂,只能露出本真的面目,这不行吗?这有罪吗?扪心自问,我对那些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完全负得了责。可是我呢?谁对我负责?我又能去要求谁对我负责?我连自己的责都负不了。”
说完,顾彤双手捂着脸,泪水从她指缝中溢出来。
秦淑莲将抽纸推到顾彤眼前,说:“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秦淑莲从顾彤哽咽的叙述中得知了事情概况。瞬间,她犹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她立即想到了李昌瑞,如果他一旦知道,他在心里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爱上了一名的患者,并且,还是一名肿瘤患者,他能否承受的住这样的现实?
又想到李奥阳,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秉性她最了解不过,依他的性子,想要阻止他跟阮蓝,那是断然不可能的。再看看眼前的外甥女顾彤,一副霜打的蔫样。一向做事干练、绝不拖沓的秦淑莲,一时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
“小姨,阮蓝我认识,那是一个很纯净的女孩子,透澈的就像蓝蓝的天幕。任谁都不会忍心去伤害她,更何况,她本身又是这样的情况。”顾彤想到阮蓝,如是评价说。继而,她又看着秦淑莲,道,“小姨,你能保密对吗?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先不要跟李叔说这个事情。奥阳做事情一向有主见,他自己会找机会跟李叔讲清楚的。我们,还是不要搀和其中的好。”
秦淑莲站起身,绕过餐桌来到顾彤身侧,她心疼地捧起顾彤的双手,问:“那你呢?你怎么办?”
顾彤嘴角扯动了一下,道:“凉拌呗。又不能强迫人家喜欢我。更何况,奥阳根本不是那种会跟长辈的强迫妥协的人。”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顾彤摇摇头,说:“我根本没想以后,就顺着自己的心去生活吧。这几天,我也想过,就像我无法强迫奥阳爱我一样,我同样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彻底忘了他。他不爱我,那是他的事情。可是,我爱他,也是我的权利,谁也无法剥夺。”
泪水从秦淑莲的眼睛里滑落出来,她将顾彤揽在身前,道:“我们娘俩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们爷俩太多东西?怎么今生偏就纠缠不清了呢?”
顾彤搂着秦淑莲的腰,脸上带着泪,嘴边却挂着微笑,她问:“小姨,那这些年来,你有后悔的时候吗?”
泪水从秦淑莲眼睛里汩汩流出,她却笑着摇了摇头。她抚摸着顾彤的肩膀,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说:“顾彤,那太苦了,你知道吗?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不要经历我的经历。我还是希望,日后,如果能遇上对你好的人,就嫁给他。我现在经常会想,如果我没有一直这样痴心的等下去,或许奥阳的母亲她就不会……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熬出头,盼到了尽头,可是,个中心酸、艰苦,谁都体会不到。”
“小姨,你怎么这么想?你从来没想过破坏李叔跟夏姨的感情。你只是将你对李叔的爱深埋在心底,这并没有妨碍着任何人啊。夏姨的病本身就是……跟你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啊。”顾彤从秦淑莲怀里探起头,看着她说道。
秦淑莲拭去顾彤脸上的泪水,慈爱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一定坚持你心中的想法,就得做好一个人面对所有挫折,甚至旁人不解的目光的准备。”
顾彤坚定地点了点头。
秦淑莲没再说什么,只是再次将外甥女紧紧揽在怀里。从顾彤身上,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泪水从她脸颊上滑落,她的心已是一片波澜不惊。
自从夏木槿去世以来,细心的秦淑莲发现,每年,除了夏木槿的忌日李昌瑞不去公墓,其余的时候,比如说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木槿的生日、甚至连李奥阳出生的日子,他必定是去公墓的。
秦淑莲怎会不知,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愿意去祭奠她的离开,只愿守住他们曾经的美好。木槿已经深深烙在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而她自己,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生活伴侣,如此而已。
“奥阳。”阮蓝看着弯着腰正小心翼翼地给自己静脉注射的李奥阳,轻轻唤道。
“嗯?”李奥阳用胶布将针头在阮蓝手背上固定住,调好注射器开关,之后,他才转脸看着阮蓝。
“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
“怎么?”李奥阳双臂支在阮蓝身体两侧,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问,“是想约我吗?”
阮蓝笑了,点点头,说:“是的。特别想约‘李医师,您’去趟海边。不知,李医师肯否赏脸?”她故意加重了“李医师”、“您”,这两个称谓的语气,然后恶作剧般调皮地看着他。
李奥阳站起身,故作一脸深沉状,他蹙着眉好像很为难似的,抬腕想看手表,但回家换衣服的时候,腕表被他摘下来放在客厅的博古架上了。
最后,他万般无奈地看着阮蓝道:“怎么办?李医师这个周末的日程已经排满了。不过,你可以提前预约,预约下周或者下下周的周末。还有,要想成功约到李医师,你得讲究方法。你不能差两天就是周末了,今天才告诉他你想约他。要知道,想约李医师的女孩子那可都排起了长龙呢。记得不久前,某人曾经还言之凿凿地教训过我:凡事,得讲究先来后到,不能无原则的随便开绿色通道,是不是?”
看着李奥阳煞有介事的样子,阮蓝忍不住轻笑出声。任谁都不可能将眼前的他,跟医院里那个穿着白大褂,不苟言笑的他想象成一个人。由于嗓子疼的厉害,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微弱:“那么,如此看来,我只好等着了,一直一直等下去,等到李医师的约会排轮结束,有空为止。”
“或者,”李奥阳再次俯身,双臂撑在阮蓝身侧,跟她的脸相距不到十公分,他的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说,“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让李医师推掉所有女孩子的约会,专心只陪着某人度过今后所有的空闲时间。”
阮蓝瞪大双眼看着李奥阳。
李奥阳抵着阮蓝的额头,说道:“这么简单的办法,没想到吗?给我点福利,我就告诉你。”
“什么福利?”说话间,李奥阳已经吻上了阮蓝的唇。但考虑到她还挂着点滴,李奥阳只得浅尝辄止,继而凑在她的耳边,说道,“赶紧把他变成老公啊,之后再赋予他更多的角色,比如,一个可爱的小孩子的爸爸。”
李奥阳的话令阮蓝的脸红的不成体统。更何况,他的气息若有若无的“袭击”着她的耳廓,霎那间,阮蓝只感觉半边身体一阵阵麻酥酥的。当下再也顾不得许多,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想把他推开一段距离。
见状,李奥阳当即迅速伸出双手轻握住阮蓝的手腕,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说:“小心,别乱动。”
“还不是因为你。”阮蓝索性将责任完全推给李奥阳。
“因为我什么?”李奥阳并未接招,反而用他新近颇为擅长的“坏坏”的眼神,好整以暇地盯着阮蓝问。
“你不知道吗?”阮蓝见问题又给他原封不动的踢了回来,索性装傻道,“那我更不知道。”
李奥阳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他腾出握着阮蓝手腕的双手,轻柔地捧起她的脸颊,说:“既然你的记性如此不好,那我只好帮你重新温习一遍。”说着,他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似是在认真思考什么,顷刻,他朝她俯脸过去,道,“那么,先从这个吻开始。”
阮蓝飞快伸出那只没有挂水的手,挡住李奥阳朝她俯过来的脸,说:“你别总是靠我这么近,我感冒了,别再传染了你。”
“那你记起来了?”
“嗯,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来了?”
“什么都记起来了。”
李奥阳双眸从容锁定阮蓝躲闪的目光,表情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他问:“那么,你答不答应?”
“答应什么?”阮蓝惊讶的张大双眼看着李奥阳。
李奥阳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他再次朝她俯脸过去。
阮蓝赶紧阻止他的动作,并应声道:“我答应。”
“答应什么?”
“什么都答应。”阮蓝闪亮的眸子看着李奥阳,认真回答道。
“那么,我们都应经这样了。”此时的李奥阳坐在阮蓝身侧的床畔上,整个上半身前倾,覆在阮蓝身上。他看着阮蓝的目光若有所指,更像是提醒她注意当下的状态。之后,他继续说,“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民政局赶紧把相关手续‘补办’一下?”
“什么呀。”对于李奥阳的无厘头,阮蓝实在不知如何应对。他居然说去“补办”手续,好像他们之间已经怎么着了似的。
“怎么?难不成,你从来没想过对我负责?”李奥阳故作严肃地蹙起了眉峰,说,“刚刚还说什么都答应我。”
阮蓝笑了,颊边的酒窝甜的似乎能溢出蜜来,她说:“我们还没见过对方的长辈呢,这样的大事儿,须得征求他们的意见才是。我觉得,还是等我治疗结束,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正式去拜访他们,并征求到了他们的同意,之后,再做决定才可以。”
“你无须顾及别人的意见。你嫁的人是我,我觉得你足够好,这就够了。”顿了顿,李奥阳突然正襟危坐,他认真道,“那么,这样又出现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这样的我,符不符合做阮家女婿的条件?”
阮蓝用那只没有吊水的手摸摸下巴,学李奥阳的样子,故作深沉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最后,她对上他那双焦急等待答复的眼睛,强忍下胸中的笑意,继续紧绷着神经,支支吾吾道:“至于,这个嘛……”
“怎么?有哪点不符合吗?”李奥阳的语气紧张又焦急,他说,“告诉我,我尽快改。”
阮蓝再也憋不住了,她笑出声来,说道:“无需改动,这样的你已经足够好了。”
“好哇,”李奥阳伸手捏了捏阮蓝的鼻子,说,“学会打趣我了。”继而,他又换上一副正统的表情,说,“既然我们两边都不存在障碍,那我们还等什么?先把手续办了吧。”
阮蓝总觉得如此太过仓促。毕竟,她还没有正式拜访过他的父亲,况且自己的情况又是……如果这般仓促的跟他领了证,不知他的父亲会如何看待自己。但阮蓝知道,她的这重顾虑李奥阳肯定不会放在心上。于是,她改口道:“领证的时候得拍照片吧?我现在的样子这么难看,我可不想跟随自己一辈子的、顶重要的证件上的照片巨丑无比。”
阮蓝的话使得李奥阳轻笑出声,他说:“原来你真正担心的是这个。”随后,他点了点头,说,“也是啊,等到我们老了那天,儿子女儿们带着他们的孩子回来看我们,万一那些调皮的小孩儿们翻出我们的结婚证,看到里面的照片后,他们一定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咦,当年的爷爷好帅啊,可奶奶就……真是奇怪啊,当年奶奶是怎么把这么帅的爷爷骗到手的’?”
阮蓝看着李奥阳惟妙惟肖地模仿小孩子说话的样子,不禁笑声连连,甚至连泪水都笑了出来。隔着模糊的水雾,她似乎穿越到了几十年后的未来。她看到了两位白发苍苍、皱巴巴的脸上连眼睛和皱纹都分辨不清的老者,相互依偎、互相搀扶的情景。一颗心,在这样的氛围中暖柔柔的,几欲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