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放疗进行到第十八次的时候,阮蓝就到了需要靠打营养针来补充体力的地步了。
她的身体本就瘦弱,抛却放疗本身的副作用不谈,前天,也就是进行第十六次放疗前,她又得了重感冒。因为副作用导致的嗓子疼痛红肿的问题,再添上感冒病毒的雪上加霜,阮蓝只感觉嗓子里似乎被扎进去一圈钢针,每做一个吞咽动作都会令她痛不欲生。以至于喝口清水都必须得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否则直接后果就是,会被红肿的咽喉挤出来的水呛得咳嗽上老半天。
至于吃饭就更不用提了。
不过在李奥阳的精心照料,尤其在他浓浓爱意的滋养下,阮蓝的精神头儿倒是好的出奇。她眸子里住的一对儿小精灵更是活跃的出彩,尤其当它们望向你的时候,你会觉的全世界最透彻、最明亮的光,就是来自那双眼睛里。
上周,治疗部的加速器又坏了一次,尽管技师很快将麻烦解除,但阮蓝的治疗时间还是后延了半个小时。就是那次,当阮蓝坐在等候区的椅子里排队,旁边一位中年妇女在打量了她老半天后,问她,是不是陪家属过来的。
对她的疑惑,阮蓝报以微微一笑,然后指指自己,否定了对方的疑惑。
那中年妇女随后用惊讶的目光直盯着阮蓝的眼睛,连连摇头道:“不像,真不像个病人。”
那天,李奥阳也因为忙于给一个新病患定位而延误了下班时间。最后还是像以往一样,阮蓝治疗结束,坐在诊室六外面的椅子里等着他。
时艳和焦雯雯刚刚走出诊室,便看到等在外面的阮蓝。
“阮蓝,李老师在里面,你直接进去就行。”时艳同阮蓝说道。
“嗯。”阮蓝点点头,说,“谢谢。”
“加油。”时艳笑着朝阮蓝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便同焦雯雯一起离开了。
最近一段时间,时艳和焦雯雯经常会遇到下班时间过来找李奥阳的阮蓝。不过,向来侦探般关注李奥阳动态的时艳,却对这段时间以来,阮蓝频繁在下班时间出现在诊室外的情形淡漠不已。反倒还经常对阮蓝嘘寒问暖关心不止,竟也渐渐熟络起来。
时艳之所以会对阮蓝如此频繁的出现,而显得“漠不关心”,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说一个医生,爱上自己的患者是百年一遇的奇事。那么肿瘤科的医生爱上他们的患者就只能说是天方夜谭。
试想,你会花精力去填一个无底洞吗?同样道理,谁也不会将自己宝贵的爱情倾注在一个连未来时日都不确定的人的身上。
“告诉她们你是我的女朋友,那么为难吗?”李奥阳走出诊室,来到阮蓝面前,问话的语气里带点儿不悦。
“顺其自然就好,”阮蓝说,“何况我现在的状况……她们晚些知道也很好啊,那时,说不定我都康复了呢。”
李奥阳无奈地刮了下阮蓝的鼻子,将车钥匙递到她手中,说:“先一个人去车里等我一会儿,我去药房拿今天需要注射的药。”
阮蓝点点头,接过车钥匙并肩和李奥阳离开放疗中心。之后,两人一个去停车场,一个去了位于门诊楼的药房。
秦淑莲由于开会耽误了下班,刚换好衣服走出药房,便看到李奥阳提着一包药物离开取药窗口。她想喊他,但他却拐进了电梯。
由于药房与外厅相连的门是防盗铁门,需要钥匙才能将其打开或者上锁。此时的秦淑莲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里握着一串钥匙,不过却并非要锁门离开的状态。
奇怪,她想,奥阳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过来药房取药?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思忖了片刻,她锁着眉转回身,重又推开铁门走进药房,径直来到李奥阳刚才取药的12号窗口。
“主任有事儿吗?”值班医生见她走了又回来,并直奔她的位置,不免好奇。
“没事,你忙你的,我看张处方。”秦淑莲拍拍对方的臂膀,示意对方去给外面排队的病人取药,她可以自己来。
值班医生将留存的医生处方递给她,便自顾自地穿梭于一排排书橱般的药柜之间取药去了。
秦淑莲翻阅过最上面刚刚放上的几张处方后,轻易就找到了李奥阳开讫的取药单。
看过药单,她更加蹙紧了眉头,这药是些消炎类的处方药和一些增加肌体能量的营养剂。后者一般用于无法自主进食的重大手术后的病人、植物人,或者癌症晚期依靠营养针剂维持生命体征的病患。可是,他来取这些药干什么?
看着患者所属科室,秦淑莲断定这应该是他的病患。但她仍旧是疑惑的,何以他会在下班时间里亲自为病患取药?
怎么也想不通,她干脆掏出手机拨通了顾彤的号码。
“顾彤,奥阳刚刚来药房取药了,患者的名字是阮蓝,”秦淑莲看着处方顶端患者的名字栏,问,“这个阮蓝是谁呀?怎么还能让主治医生下班后亲自为她跑药房取药?”
电话那端的顾彤刚走出手术室,她浑身无力地倚在更衣柜上,说:“可能是比较特殊的病人吧。”
“你认识这个阮蓝吗?”
“小姨,又不关你的事情,你就不要打听这么多了。我刚下手术,很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挂了。”说完顾彤挂上电话,两行清泪滑下脸颊。
李奥阳那天坚定的神色,这段时间里,经常会在某个闲暇之际,冷不丁地闯进顾彤脑海中,并残忍的将她还没缝合好的心脏再次无情地撕裂开来,直至她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汩汩从口子里流出来……这样的疼痛,她挥之不去,拒绝不了。明知是自我折磨,可她就是找不到停止的方法。
顾彤知道她做不到忘记他,如果能,她也不会这么多年,包括他出国那些年,都一直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的等下去。唯一一个令她这么坚定的理由,其实也是她一直以来自我欺骗和傻傻坚持的源头——她从没见到过李奥阳对什么女孩儿留过情、动过心思,一次都没有。所以,她便理所当然的以为,凭借他们两人青梅竹马的关系,再加上两家大人有意无意的撮合,她和他迟早都会走到一起——绝对是水到渠成的事。
直到那天,他坚定地告诉了她,他不爱她,他爱的人是阮蓝。
其实,自从李奥阳回国后,顾彤也感觉得出来,他对她的态度始终是兄妹般的恭敬。但因为以前根深蒂固的念头作祟,她总觉得,她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做他新娘、成为他妻子的人选。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如此合适他。
但,上天总是爱捉弄人,阮蓝这个时候出现了,并成了他至爱的人。
想到阮蓝,顾彤的头微微后仰,靠在奶黄色烤漆更衣柜上,深深叹了口气。她想,如果阮蓝是一个正常的健康人,那么她无论用尽什么手段都会想方设法将李奥阳从她身边抢过来。
可是,阮蓝她……顾彤清楚,对于癌症患者来说,之后的康复之路还漫长的很,她面对的关口也比正常人要多得多。首先一个,就是五年成活率的问题,多少癌症病患抗不过五年这道关卡?那么,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李奥阳失去了阮蓝,他该如何?依照他的一贯秉性和他失去母亲后的表现,顾彤实在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不能,不能同阮蓝争抢什么。当下,她甚至希望阮蓝可以度过五年这个关卡,然后十年,二十年……一辈子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陪着李奥阳度过。
想到李奥阳的痛苦,顾彤自身感受的痛又不算什么了。她想,只要他能够幸福,她怎么着都无所谓的。如若深究,顾彤想,哪怕是让自己放弃爱他呢,也好过让他承受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所以,她一定要帮他们尽可能地将幸福的时光延长下去。
接下来,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电话回拨回去,电话接通后,她说:“小姨,这事儿你知道就行,暂时先别告诉李叔。你答应我。”
“顾彤,你们这是搞什么?你先跟我说清楚。”秦淑莲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小姨,有时间我一定会跟你解释清楚。但你必须答应我,先不要将你看到的事情告诉李叔。”
“顾彤……”
“小姨,你一定答应我。”顾彤的语气无比坚决。
“好,”秦淑莲一脸无奈,道,“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尽快跟我谈一谈。”
挂断顾彤的电话,秦淑莲本想立即回家的,但她犹豫不决的脚步刚刚走出门诊楼,便坚定的停住了。之后,她掏出手机,听到电话被接通的声音,她说:“老李,你今天晚上自己做饭吃吧,我去顾彤那里有点儿事儿,回去得晚些时候。”
挂断电话,秦淑莲眉宇间透着一丝凝重。走到院门口时刚好开过来一辆空出租车,她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晚饭李奥阳和阮蓝吃的西红柿鸡蛋面。阮蓝不止一次地夸赞这是李奥阳最拿手的一项厨艺。李奥阳对阮蓝的称赞却也接受的心安理得。他十岁开始就常常自己做饭吃了。
十岁那年,陈姨乡下老家的房子失火,那次回去,她足足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在家处理后续问题没有及时赶回来。再加上父母的工作性质,因此,这期间,李奥阳不得不常常自己做饭吃。
也正是那个时候,他练就了做一手出色的西红柿鸡蛋面的手艺。
阮蓝尽管说想吃,但,真正面对那小半碗面条,她还是一脸如临大敌的紧张。拿着筷子的手时而犹豫时而坚定,仿佛在说服自己似的。想到咽东西时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感,阮蓝的头皮就忍不住一阵阵儿发麻。
一只大手伸到她的面前,欲将那小半碗面条收走。
阮蓝慌忙用双手拦截下来,说:“我还没吃呢。”
“实在疼痛难当,就不要强迫自己。凡事,不要硬撑。”李奥阳的眉宇间写满心疼。
“我真的很想吃,特馋这个味道。”
“等你好了,我每天做给你吃,总有吃腻的那天。”
“才不会呢,”阮蓝将李奥阳手中的小碗解救下来,宝贝似的圈在眼前,说,“就是吃到九十岁都不会腻。”
阮蓝的话令李奥阳想到上次两人的玩笑话。当下,他不免仔细端详起眼前的她,跟十多天前的她的区别。人自然是瘦了些的,整张脸看上去更小了。整个脸颊后部的皮肤,由于放射线的影响已经逐渐开始色数沉着——慢慢变的黑了些。不过,倒是适当的中和了她过于白皙的肤色。或者不如说,只要对方是阮蓝,不管她是黑是白,在李奥阳眼中,那都是最适合她特性的美。
阮蓝放下筷子,瘦瘦的小手捧着自己的脸颊,说:“你注意到了?开始变黑了,不好看了。”
隔着餐桌,李奥阳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的手从她脸颊上拉开,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好看?谁说的?我一直觉得你白的过分呢,或许该拉你到非洲晒晒太阳去。黑一些更显健康,我还是喜欢看你黑一些的样子。”
“那我以前的样子你很不喜欢吗?”阮蓝有些着急,说,“可现在这些都是暂时的啊,等我好了,皮肤会一定程度的恢复到以前的样子。那怎么办?”
李奥阳绕过餐桌,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说:“阮蓝,我只要你知道,只要是你,不管是黑是白、是胖是瘦、或高或矮,都是我喜欢的样子。只因为,那人是你。”
阮蓝也用力抱紧了他的腰,满足的闭上眼睛,享受这美妙的一刻。何德何能,她只能想到这个词,何其幸运,这是之后窜入她脑海里的词。组成一句话:阮蓝,你何德何能?遇到他,你何其有幸?
或许,爱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术师,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她所有的缺点都成了与众不同的个性,而她的优点自然而然更是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