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梦渐渐变得没有那么冰冷、阴森、恐怖了呢?
是陆主任向她推荐医术了得的李医师的那刻吗?阮蓝想。不过,随后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不是那个时候。那太早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
是上元节那晚璀璨的烟花下,他带着一身流光朝她走来的时候吗?是在小旅馆狭小的房间里,拿出他给买的抹胸的时候?是他从坏人手里将她救出来那刻?是他霸道地将她被在背上,离开旅馆的时候?还是他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膝盖上的伤口的时候?又或者是,他紧紧握着她想要挣脱的脚踝,温柔地为她洗脚的那刻?……
还是,刚刚隔着簌簌的雪帘,他那般温柔的为她围上围巾那会儿?
不,她再次否定了这个假设,因为,好像也没有这么晚……
太多了,阮蓝随即惊讶的意识到,短短的十二天的时间里,他竟然默不作声的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胸膛里被一种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温暖几千倍都不止的暖意,填充的满满当当。一颗心却在这样的氛围中狂跳不止。
上衣口袋里,她默默将拇指紧紧攥在掌心中。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她是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感觉里不知所措。
泪水从腮边滑落,阮蓝这才注意到外面的景致已经从倒退的状态变得静止不动了。她定定神,发现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地下停车场停稳。
一颗心突然紧张到乱了节奏,以至于阮蓝加倍觉得车里的空间压抑的很。她立即动手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透透气。却听“咔嚓”一声车门落锁的声音,和着他低沉特色的声线一并传来:“我们谈谈。”
阮蓝收回放到车门上的双手,深深吸了口气。侧过头,她故作轻松地看着李奥阳的侧脸,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境,对吧?”
李奥阳转过脸,一脸正色地看着阮蓝,问:“那你现在清醒了吗?”
被李奥阳深邃的眸光盯得有些不自在,阮蓝眼睛里的两个小精灵跳跃的节奏更加快了些,似乎急着要找什么地方躲起来似的。但李奥阳却没有给它们机会,他双手扳着她的肩,促使它们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爱你,是事实。”
泪水在阮蓝眼睛里转圈,她说:“李医师,您比我更了解我的病。所以,我也告诉您,我接受的起您的同情或者怜悯,但我却受不起您的爱。它们太珍贵,它们应该赋予那些配得上它们的人。比如,顾医生。”
“这不用你来教我。”李奥阳为阮蓝故意摆明二人身份的距离性用语恼火不已。但当他看到从她眼睛里滑落出的泪水时,一颗心又立即融的软软的。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看着她那双直通心底的双眸,语气恳切而真挚,“不管你出于什么心态,都给我个机会,不要连考虑都不要就坚决的把我拒之门外,好吗?”
阮蓝微微垂下头,脸颊上传来的他双手掌心里的温度,令她心灵城池的布防,以不可阻挡之势,一点点溃散。一股莫大的幸福、温暖和安全感将她兜头笼罩。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就是让她立即死去,她怕是也不会再如先前那般惧怕的。
但是,稍微一丝残存的理智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它在拼命朝她那颗已经丧失了三分之二抵抗力的心,拼命呐喊:阮蓝,你醒醒,你决不能接受这份沉重的感情。你想想,你动脑子好好想想,你能回报这份感情些什么?你有什么?你甚至连最为基本的将来,都无法向他许诺。如果你此时接受了他的感情,那么,你将会成为他的牵绊、包袱、累赘。
这丝理智在最后时刻,终于激起阮蓝心底一点儿微弱的“抵抗力”。只见,她怔怔地抬起头,却刚好对上了他等待回复的热切、挚诚的眸光。瞬间,阮蓝坠入他深邃的眸光里,并以无可挽回的速度,迅速向其深处滑落。
就好像一个在原始森林里迷路好几天的旅人,身体已经虚脱到了极致,但在最后一丝残存的求生意志的支撑下,她摇摇坠坠地爬了起来,准备继续朝前走,却没想到在迈出第一脚的时候就踏进沼泽地的漩涡里,再也无力反抗。最终,那无比粘黏的沼泽将她,连同她最后一丝“求生意志”一并吞没。
不过,对于阮蓝来说,她情愿被这满是幸福的沼泽地吞噬。什么理智,统统抛却不理了。
就让我自私一次吧,阮蓝想。她沉浸在他充满浓浓爱意的眼神里,点了点头。
“李医师,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在李奥阳暖暖的怀抱里,阮蓝问。
李奥阳将她从自己怀里扶正,故作严肃地看着她,说:“是不是我这个做男朋友的还没尽到责任?怎么好像女主角一直没进入角色呢?”
说完,他朝她俯身过去,在她的唇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小啄一下,使得阮蓝的脸一片酡红。之后,他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以后,你要直接叫我的名字。虽然我是你的医生,但是,我最重要的身份是你的男朋友,是要娶你的人,是你的整个后半生都要生活在一起的人,知道吗?”
阮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傻傻地问:“但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会是你?”
“因为我们的关系——因为你是我的医生——因为你清楚的知道,我的生命充满了不确定,甚至本就可能没有多少……”
李奥阳的唇适时封堵了阮蓝的话,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浅酌既可,而是深情的吻了她。之后,他看着她饱满欲滴的唇瓣,说:“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因为。只是你,只是因为我爱你。所以,从现在开始,你的生命将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也包含着我。如果你不希望我今后鳏寡孤独地过生活,那你就必须要加倍信心活下去。以后都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只要知道,有我在,我不会让事态发展成那样。”
泪水再次从阮蓝眼眶中夺眶而出,汹涌的一发不可收拾。
爸爸出车祸那年,她初中三年级,从那之后,母亲就把她看成一个大人了,而她也作为家庭里的一份子参与一些计划和决定。渐渐地,随着她逐渐长大,尤其在她工作之后,母亲的腿疾也越来越厉害,家里的很多事情基本上都是她操持决策。母亲逐渐退居二线,成了少年天子长成后可有可无的辅臣。尽管孝顺的阮蓝还是会将一些重要决定告诉母亲,但母亲大多回复一句:你看着办就行,或者,你决定就好了。
因此,生活中的阮蓝,就像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前锋一样——她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披荆斩棘地解决生活中的一切麻烦。
但此时,她好像可以不用再去冲锋陷阵了,他说:“有我在,我不会让事态发展成那样。”
就好像一位神勇的大将军,一把将冲锋陷阵的小兵阮蓝拽到一个安全的防空洞里,用必胜的语气对她说:“你就老实呆在这里,一切有我。”
阮蓝感觉自己生活的天幕上空撑起了一把坚固的保护伞,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雷鸣闪电,在这把伞下,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不怕,她可以笑着面对一切上天给的“颜色”。
李奥阳心疼地拭去她的泪水,又看到她弯弯的唇角,说:“又哭又笑的,这是怎么了?”
阮蓝紧紧抱着李奥阳的腰身,将脸使劲往他怀里蹭了蹭,说:“突然觉得自己幸福的不得了。”
李奥阳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那么今后就这样安心地呆在我身边,一直幸福到九十岁。”
“为什么不是一百岁?”
“一百岁,你不觉得太长了些吗?那个时候,我们的脸都会皱巴巴的不成样子。或许连眼睛都会掉进皱纹里找不出来了。”
阮蓝在他怀里笑了,说:“真到了那个时候,每天,我们一遍遍地为彼此从皱纹里将眼睛找出来,不是也很好吗?”
“那你肯定得吃亏了。”李奥阳笑道。
“为什么?”
“要知道,我可是比你大四岁呢。到时候,我的眼神肯定没你好,差不多得整天烦着老婆子为我从深深的皱纹里找眼睛里呢。”
“我想,那将会是我这一辈子终极奋斗的目标。”
那天回房之后,面对摊开的日记本,阮蓝同她自己进行了一次更深层次的交流。
2010年3月9日周二小雪
今天下了一场雪——雪花稠密,沸沸扬扬,好像雪姑娘忘记了收紧布袋,那调皮的精灵们便从松散的袋子口里钻出来,争先恐后地飘到人间。
同样,在我喜爱的雪天里,我发现,原来我也可以如此幸运。虽然我知道,我接受这份幸运,其实是一种非常自私的行为。我明明知道自己不会为他带来什么,甚至还非常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像他说的那样,或许会让他孤家寡人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尽管那样的事情是我十分不愿意看到的,但我也深知,这世界绝对不会根据某个人的喜好去运转,相反,它更加可能侧重向你不愿意看到的那个方向发展。
但是,我又拒绝不了。我发现,也许早在今天以前的很多片断当中的某刻,我就已经开始渴望他的爱了。只是,我从来没敢去正视这个事情,更确切的说,是不敢往这个方面奢望。
当他恳切地告诉我,他爱我,是事实。那一刻,我想,我自私的想法或许就已经发酵于心了。
当我被生活冲击的连连败退、城门失火,甚至说投降无门的时候,他犹如神将般出现在我面前,并坚定地告诉灰头土脸的我,说:别怕,一切有我。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实在太难拒绝,我那么清楚,我如果拒绝了他,就等同于拒绝了活下去的动力。此时此刻,他的出现带给我的不仅仅只是爱情,还有跟生命、同死神抗争的勇气和决心。
尽管我十分清楚,命运的安排更多的时候谁都改变不了,可是,只要坚持下去就能成功的安定的心态,却又那样难求。
我只能对自己说:阮蓝,要不就自私一次吧。或许,这是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最真挚的一场爱情。一定不要错过。
一辈子不长,总得留下点儿刻骨铭心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