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漆yang挥一挥衣袖去了祗支甄家的婚宴,后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漆yang难得地十分靠谱,敬业地把我送回方丈山,又开始使用惯用的磨人招数折腾我。在我答应给他做冰糖葫芦后,他终于满意地离开了。依他所言,他要去干一件大事。
这个大事就是糊纸飞机。他在这上头很用心,干得极努力, 主要表现为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叨扰我,冰糖葫芦的承诺也就一直没能兑现,这让我多少有点儿空虚。我虽嘴上说不喜欢他的叨扰,实际上却早已习惯。习惯这种东西,想改掉是很难的。
我几乎以为他来叨扰我的频率和师父来看望我的频率一样了。想到师父,我猛然打了个激灵。他有好些日子没来玩儿了,莫非又在闭关?这个时候,一个可怕的想法钻入我的脑海:难不成,师父和漆yang,私奔了……
当我想到师父和漆yang如何如何时,并不若想到师父和远方荒师娘如何如何时那般心痛,反而有种小期待……
漆yang忙正事的时间不是太过长久,他很快就又来叨扰我了,还顺便带回了个好消息——“咱们的‘来特兄弟’卖得忒好,成为时下最流行的风靡海陆空三栖动物、畅销六届的产品。”他道,“湘姐,你看这么成功的时刻,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除了冰糖葫芦,我还要……”
我赶紧眼疾手快地掏出个冰糖葫芦堵住他嘴,另一只手“刷”的一下握住另外一捆冰糖葫芦,用空手指着它们,向漆yang道:“你再多说一句话,就一根都捞不着了。”
漆yang咽下口中的食物,满不在意地笑笑,然后趁我不备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糖葫芦,继而扯开嗓门道:“湘姐——”
我颤了颤,晓得自己已受制于人,没了威胁的筹码。我深吸一口气,起身去抢,去被他制住,双手手腕被他单手捏住。当下心中哀叹,我堂堂上神,何时这般狼狈过?都怪那杀千刀的漆玖阳!
漆yang脸上是隐不住的骄傲。我恼怒,气呼呼地看着他。他见我愠怒,松开对我的钳制,道:“哎,湘姐,莫生气,闹着玩的。”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又补充,“况且你输给我又不丢人,天下人皆晓得你资历不如我……”
我背过身去,不再理他。他凑上前来,道:“湘姐,我一介武夫,虽无甚文化,但也知道生气的人是不好看的。你已位列美人榜榜首,偶尔难看一下倒无妨,不过最好还是不要难看嘛……你别生气了,不如,我带你去凡世散散心?”
我转回身眯眼看着他,“是你想去凡世罢。你又无聊了?”
漆yang抿唇,“你倒是了解我。”听下来瞧瞧我的脸色,“那你去不去啊?”
“不去。”我果断道。
这个结果显然在漆yang意料之中,他并未如何失望,微微偏过头,再接再厉道:“我自己去无聊,他们又不陪我,只有湘姐你最好,能陪陪我。”
我摸摸肩膀上的鸡皮疙瘩,“我发现你今儿特别会说话。说罢,你拉着我去凡世,究竟有何目的?”
漆yang脸上的笑愈加灿烂,在我眼里却有些牵强,“我哪敢。湘姐你智商那么高,我怎么敢糊弄你……”
我打断他,“你不是狐狸。”
他被我不着边际的话弄得一愣,却仍顺着我的话道:“这是自然,我的原身乃是眼镜王蛇。”
我叹了口气,“你不会撒谎。”
漆yang又是一愣,“啊?”
我盯住他的眸子,淡淡道:“你有问题,贤弟。问题为何?你今儿说了许多好听话,你我二人聊天向例是以互相讽刺为主,何时互相赞美过此为其一;你在我处达成目的,一向是死皮赖脸死缠烂打,还未曾像今日这般同我讲过道理,此为其二;明明一句话就能解释的东西,你偏要说一篇,此为其三;你今日神色游移、心不在焉、飞机卖得好还表情样怏怏,此为其四。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
漆yang打了个哈哈,“我今天其实……”话及此处,他顿住,隔了好半天才续道,“上卿昨儿刚给我把过脉,说我犯精神病了。”
我不语,依旧死死盯着他。漆yang眼神开始躲闪,“你这又不是在破案,那般较真作甚?”
“本人只是本着诚实的原则,向你陈述事实而已。”我端出侦探的架势,感觉又回到了当年在湘水一带横行霸道……哦不,为民分忧的日子。
漆yang见心思悉数被点破,垂下头,不再言语。我料想他除去发毒誓外不太藏的住话,也就耐心候着。
我最善于的就是对付沉默。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打小就晓得如何用这招儿对付四哥。阿追被我带坏,也开始用这招对付我,却被我以反沉默对付了回去。可见我在这上头造诣之深。
向例沉默不住的漆yang自然败给了我。他道,声音渐低:“他们都觉得不应该当把这事儿告诉你,我到觉得告诉你无妨。估计整个四海八荒只有我这么想。”
“什么事?”我问他,“师父可知道?”
他宛若没听见我所言一般,只自顾自地道:“他们想支开你,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我。我本不想接手,去解释不得不接手的原因,只得答应了他们。”
我心一沉,很是不安,忙追问:“他们是谁?究竟是何事?”
漆yang仍旧不理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难得这般专注一事一境,“我本不想这么做,无奈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不能负了天下对我的信任,况且瞒着你也没什么害处。”顿了顿,“他们要我支开你,寻根究底就是为了瞒住你,这样一来,瞒你的法子都无所谓了。既然支开你不成,就只能采取更为稳妥的法子。湘姐,对不住了。”
我心中更慌,正欲再次追问,却感到后脑一阵刺痛。我瞪大双眸,震惊地看着漆yang,“你——”
刚吐出一个字,眼前就一黑,顷刻间失去了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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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后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师父一张灿似桃花的脸。
刹那间,我惊住了。喜悦与错愕齐飞,惊喜共欢乐一色。
本来呀,我已经做好了睁眼后将漆yang摁地下揍一顿的准备——我可能打不过他,但必要的时候可以把师父他老人家搬出来做挡箭牌。漆yang打昏我的时候我的确很生气,但考虑到他这样做其实经历了一个复杂的心理路程,这对一个似他这般心思单纯的人而言确乎极不容易,他也很可怜,我揍他就不用揍得太狠,达到粉末性骨折的效果就可以了。
可现实同我想象的差一大截。依当下的情况来看,漆yang大约是被师父揍了一顿,此时不知道在哪舔伤口呢,这正好能避免我大动手脚,不慎破坏淑女形象;师父在这里,我此时的处境不仅仅是安全,乃是绝对安全;最重要的是,我是被师父抱在怀里的,这当然是出自一个师父对徒弟的爱护,可我宁愿幻想多一些。人有的时候自己骗骗自己,也未尝就是祸事。
我往师父怀里钻了钻,心里乐得冒泡。师父察觉到我已经醒了,单手抚上我的额。我一边向他手下钻了钻,一边违心地暗骂自个儿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抬眼满怀期待地瞧着师父,我等着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我了解师父损人不利己的品性,他极有可能损我两句,不过今天情况特殊嘛,他都抱我了,夸我两句也在情理之中。
师父亦满怀柔情地瞧着我,瞧得我有些找不着北。他轻启朱唇,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哟,还活着呢?”
我:“……”
师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不在的日子,你倒是闯了不少祸,真真一点也不给为师省心。”
我有亏心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窝在师父怀里的身子僵硬了几分。
“现在不比从前了。”师父道,“你是远湘的时候,仙力全无,心里想的什么我瞧得一清二楚;如今你恢复原身,我难以瞧见你的思想。也罢,丫头,你且听我说罢。”
我点了点头,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师父偏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倒是难为玖阳那小子了。丫头,我本不想同你这件事,但玖阳失败了,若没人告诉你,你定然会自己去查,倒不如我们主动些。我要讲了,你听仔细。”
他搂着我的手臂松了松,我心中伤痛,但还是表现得非常见过世面。且听他道:“两万多年前玄一为了救你,自己被魔气侵体的事你可记得?他早该魔化了,最开始是靠着自身仙力和你给他的簪子的灵气减缓魔化的速度;在这两者功用渐减之时,你出现了,他开始饮你的血;当你离开,他便再无法减缓魔化速度,只能封印身上的几个要穴,闭关闭关再闭关。”
听到“玄一”二字,我胆战心惊地道:“师父所言要事,莫不是玄一上神他……入魔了?”
“诚然如此。”师父清朗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他封穴闭关,本来可以将魔化的日子再延迟些,可他却中途跑到了祗支,被外界浊气所侵,玖阳又打了他,使他提前魔化了。祗支王都一带,早已生灵涂炭。”
我讶异,想要报恩却报得人家快要死了,四海八荒除了我也没谁了,老娘果然是千古一女。师父拍拍我的背,“我们要做的,就是杀了他。”顿了顿,“因玄一乃一方尊神,又是远古神衹,法力无边,六界中能敌的过他的本就没有几个;如今他魔化,法力更是增长了几倍,几乎天下无敌。不得已间,天君把结果他的苦差事交给我,叫我带几个神去杀他。”
我不语,只觉得此事太过突然,太过奇诡,不在我的承受范围内。师父的语气温柔了不少,“丫头莫伤心,生死有命。而且,”似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你还有师父。你可知你和玄一互为对方的生死劫?万年前你是他的生死劫,他未能挺过去,只是延长了羽化时间;如今他是你的生死劫,你若因他之死而大动元神,结果必然比他好不了几分。”
他说什么我其实没太听,只一门心思地想着玄一的事。我觉得对付一个魔化的神未必就要杀他,引他走上正路、改邪归正也是可以的,那么血腥作甚?我小心翼翼地道:“师父,可以不杀他么?我们可以用别的法子啊。”
“不可以。”师父果断答道。许是察觉出自己声音太过强硬,他亲咳两声,“玄一为天下所作贡献不少,比之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以为我们想杀他?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丫头,我此番前来不是为征求你的意见,而是来告知。无论你同意与否,我待会儿都会把你打晕了关起来。”
我一听,心道不妙。仔细想了想,我深吸一口气,最后道:“师父,师父,我没有不同意。你不是说要带几个神过去么?你带的都是上神品阶的罢,我也是上神啊,我同你一道去。”
师父抱着我的手明显一僵。我抬起头,正对上他一双惊诧的眸子。一直以来都是他把我弄得很惊诧,难得我也让他惊诧一回,这让我很自豪。我迫不及待地从他怀里坐起来,装作无意地搂住他的脖子,“师父,我也去,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