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漆yang的帮忙,我们安全地到达了祗支国。一路上偷偷摸摸,颇似盗贼行径,不是君子所为。这让向例正直的我多多少少受到了良心上的谴责。倒是漆yang,极没良心,觉得这很刺激,还鼓动我以后多来几次。
因早到了一日,我们得在祗支王都寻处落脚的地儿,歇上一宿。本来可以变张脸去住客栈的,但漆yang非要在郊外“野营”,美名其曰“享受生活,亲近自然”。
若去除蚊子,这一夜倒真称得上享受。次日我醒来摸到一脸的包,估摸不变面皮也没毛病了,我这个样子估计没人能认出来。
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婚宴——昨儿拜堂没赶上,我跟着漆yang在郊外捉野鸡呢。新娘子很美,据说是本地人,原身乃是一只数斯鸟,此时正一脸幸福地靠在甄wu身边;甄wu拉着新娘,笑得含蓄。这副场景,同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桥段无甚分别。
但甄wu的眼神却犹如千年寒冰一般,幽幽然鬼火,冷得骇人。我晓得这是为何。
我以为过去这么久,远湘已经不在了,他会放弃,会忘记,可他却如此执着,依然对我念念不忘。就好像我对师父,明知我们不可能、他有喜欢的人,却还是止不住地、发疯般地,想着他。
可甄wu终究还是气馁了。我晓得他爹娘以前也为他订过婚约,却都被他拒绝,而他这次终于答应,大约是因为他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差距。他和青丘帝姬间的距离遥不可及,况且里面还掺合着一个玄一,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这些,足够把他的所有幻想通通打破。
我比他幸运。我和师父不可能,有了师娘就更不可能,但至少师娘尚未出现,我的美梦还可以再做些时日。
我叹了口气。甄wu娶亲,说明他以为再也无法见到我,也就断了心中的念想,他或许会过的不幸福,却不会太难过。我若出现,便是给了他希望,他会痛苦,我又和谈报他的恩?我倒不如离得远远的,看他过得还好,也就足够了。
倏忽,漆yang拍了下我的肩膀。我转过头,瞧见他腮帮子鼓鼓囊囊,眸子水润润的,脸上还挂着蠢蠢的笑,煞是可爱。他见我看他,嘴里和着食物,口齿不清地咕哝:“湘姐,他们的菜,你尝尝,挺香的。”见我不语,他赶紧识时务地补充,“虽然很香,但是,”凑到我耳边小声道,“远不及你做的好吃。”
我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距离,“那我们现在去王都郊外罢,我给你做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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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漆yang为人实在,我为他做的吃的算是恩,他并不是涌泉相报,而是以喷泉相报。他找到了几坛子好酒,颠颠地搬了两坛子过来,怕不够,又颠颠地跑过去欲再搬几坛子。
他本来可以使用法术,去要以两腿之力来回跑,美名其曰“体会人间疾苦”。按我的理解,他其实就是想在来回的路上多玩儿会儿。我本想制止,但考量到这是小孩子的天性,我们不应当随便扼杀小孩子的天性,也就随他去了。
不多时,我听到身后不远处有脚步声。我未回头,本能地道:“哎,贤弟,你都不能想法子偷点儿女儿红回来?”
无人回答。我蹙眉,听到脚步声有些踉跄,细细辨去,发现脚步声踉跄中带着沉稳,稳中又透着点儿虚。这不是漆yang的步调。
我拧了拧手腕,右手汇足灵力猛一转身,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来人一个马趴,却在看清那人时,傻眼了。
玄一。
我最不想看到的玄一。
我的第一反应是走为上。正想使个刁钻的法术在玄一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他已在眨眼间来到我面前,轻起唇瓣,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飘来:“茶绯。”
我不自然地牵起嘴角,依青丘的礼向他作揖,恭敬地道:“玄一上神。”
一套动作大气而不失礼数,非常登得上台面,却也表明我同他的生分,我想和他拉开距离。他不悦地蹙起眉,向前踉跄了一步,语气间透着无奈:“为何不愿理我?”
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心下奇怪,这种直白的表达方式并非玄一的调调。但当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我便晓得是怎么回事了。我深吸一口气,尽量柔声道:“你醉了。”
他摇头。我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头一回这么想念漆yang的叨扰。他说:“我没醉。”顿了一顿,“你可是在怨我?”见我不语,他续道,“我就晓得你是在怨我,可你总要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好不好?”
我深知玄一此刻神智不大清明,这种神智不清的时刻正是我同他一刀两断的绝佳时机。可我又想到他喜欢我这么久,罩着我宠着我这么久,于我的恩情比之甄wu要大得多,堪称喷泉之恩。喷泉之恩无以为报,我若惹他心伤,岂不属于“恩将仇报”?我岂不成了不义之人?
不义之人最为我青丘所深恶痛疾。我决定先慢慢熬着,待漆yang回来再说。尔后对着玄一,违心地道:“你又没做错什么,何来我怨你一说?”
“我饮了你的血。”他道,“你很痛苦。”
我心说你明知老娘痛苦还那么做,也真是没谁了。嘴上却道:“啊,那是你无意识的时候干的,你自己都不知道。不知者无罪,你没错。”
他却不依不饶,“那你为何不愿见我?”
“因为我在隐居嘛。隐居的潜规则你是晓得的,头一条就是不见人。”我道。
正说着,忽然就看见漆yang本尊出现了。他面色红润脸颊带汗,怀抱两坛子酒,气喘吁吁地站在玄一斜后方,不明所以地瞅瞅玄一,又困惑地看向我。我耸耸肩,冲他眨眨眼,见他蹙眉,便更用力地眨眨眼,直眨得眼冒金星,眼皮子疼。
玄一尚未注意到漆yang,只自顾自地道:“可你见你师父,还有……”话未说完,就见他禁了声,整个人向前栽倒过去。
我立马躲向旁边,以免被他撞倒;同时心下愕然,疑惑玄一莫不是突然犯病?那这病犯得倒是巧,十分合我心意,老天爷果然一直都很偏向我。
抬眼间却看到两坛子酒都被漆yang甩到地上,他一只手还保持着劈柴的姿势。我心下了然,敢情幕后黑手在这儿,然后看向他,有些不悦地道:“你打昏他作甚?”
漆yang神情很是无辜:“你刚才不是这个意思么?你眨那么多下眼睛,不是在暗示我打昏他么?”
我扶额,“我是暗示你把他支走,我现在还不想和他说太多。”
漆yang理亏,轻哼一声,却仍是理直气壮地道:“我打昏他,你也不用同他说太多,还避免了我万一支不走他带来的风险。我这个做法,不是最最妥当的么?湘姐,你不应该感谢我么?”
我难得被他的话噎住,“……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他眼底倏忽有金光一闪,坏坏地笑道:“玄一其实不算吃亏。他上回偷袭老子,把老子骗进曼罗阵关了十几万年,这回老子偷袭他只是把他打昏,真真是便宜他了。”
我清咳一声,表示不愿掺和进远古时代的私人恩怨。
漆yang感慨了半晌,尔后问我道:“湘姐啊,”他指指玄一,“这家伙怎么处理?”
我想了想,“送回九重天罢。”末了又补充,“不过这活儿得你干,我不能让人看到我同他在一处,免得节外生枝。”
漆yang撅起嘴。我恐吓他:“你不是说好帮我么,怎么现在又反悔了?你若不照我说的做,我就——”说到此处,我刻意顿住,狡黠地瞟了他一眼。
他忽视掉我的动作,外表装得淡然,但上下滚动的喉结却出卖了他。我正想乘胜追击,他却抢先一步道:“你说得倒轻巧,你们青丘不设结界,我能随便逛;但九重天不行,你以为那儿的结界是闹着玩儿的么?”又叹了口气,“要不我把他交给上卿罢,让上卿处理。”
我点头,“也好。”心里突然一紧,“那你说,玄一他还能留全尸么?”
漆yang身子一僵,颇为无奈地道:“这都是命,他自个儿自求多福罢。”
我先是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沉思了一会儿,又道:“我还是感觉不大妥。要不我们直接把他扔这儿罢,他一个大活人,又那么厉害,左右死不了,哪里用你我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