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之国,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英水出焉,南海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鸯鸳,食之不疥。
青丘之国物产丰富,四季如春。在这里,九尾白狐族有着绝对的地位,如同凡世皇族一般,各个部族都对九尾白狐族非常尊敬。
青丘的江山和九尾白狐一族的荣耀是狐帝颜政打下的。颜政早年忙于事业,中年娶凤凰沧弦为妻,膝下有五子一女。颜政其人,事业有成,家庭和睦,儿女双全,可谓美哉。
颜政于教育这一行业上十分有成就,有只小狐狸都极为出息,在四海八荒里极是出名。又因其女颜晞是世间唯一一只通体雪白的长着九条尾巴的母狐狸,也就更出名一些。
颜晞出息,十分给她爹长脸。她人长得美,生得一副“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的好相貌。据说曾有文人在无意间瞥见她的侧脸,此后相思成疾,郁郁而终。文人临死前作了首诗,此诗曾在四海八荒风靡一时,成为世人揣测颜美人美貌的参考文案,原稿则成为文人家族的传家宝,一直流传至今。
这首刁钻的诗,它是这样的:
螓首蛾眉凝脂肤,
一颦一蹙勾人魂。
回眸一笑百媚生,
精妙于世世无双。
相传这位颜晞神女,不仅在长相上拔尖,在其它方面也极尽优秀。传说中的颜晞神女,才貌双全,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能,是陆地众多走兽中的第一才女。
传说中的颜晞神女,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闲静时如皎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她是一个标准的淑女,是众多大家闺秀跟风学习模仿的好榜样。
传说中的颜晞神女,热爱自然,爱护动物,从不杀生,从不吃肉。路边的野花,她从不采,不采白不采……
传说中的颜晞神女,腹有诗书气自华,喜好读书,手不释卷。她法术卓越,却喜好文静,有事以法术代劳,从不舞枪弄棒,从不做任何违背淑女准则的事。
所以说,传说,只能是传说。除了人没错,其它的都跑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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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漆旸把外界的传闻讲给我听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一个哆嗦,差点从树上一头栽下来。亏得我见过世面,反应快,才能幸免于此。
仔细瞧瞧自个儿的形象:领口微张,发丝散乱,外衫大解(当然内衫不解),裸脚赤足。衣袖挽至肘部,整个人以一种超自然的奇诡姿势挂在树上。左手握着个鸡腿,指甲缝里藏着肉丝和油渍;右手握着个酒盅,不时有酒从里面撒出来;怀里还抱着前几日从二哥处顺来的酒坛子,二郎腿翘得格外起劲儿,节奏感忒强。
漆旸瞧见我这个形象,撇撇嘴,“啧啧”个不停。我尴尬地清咳两声,一本正经道:“传说这个东西,基本都是假的,听来有趣,去委实不如野史来得实在。我们文化人万万不可相信它。”顿了顿,“你休要看我这个形象不大顺眼,其实这才能体现我青丘神女不拘小节的英雄本色。”
漆旸默默地看着我,伸出了大拇指。过了一会,他道:“这个传说,是多少万年以前的版本了?你真的是避世不出太久了。有时间出去走走罢,好歹让世人把传说更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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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我就是青丘神女,众人一口称赞的传说中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颜晞上神。
我上头有四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大哥生得早,是我们兄弟六个中唯一一个从战争年代到和平年代的见证者。他早年跟爹打仗,而且打仗成瘾,对后来和平的生活极不适应。是以特意跑去天上找了司命仙君,让自个儿转世到凡人中的将军身上,一生作战,戎马江山。
二哥酿得一手好酒,有无数的人上他处求得一坛酒,诸如天上各位仙君;当然也有少数聪明人采取捷径的法子,挑个月黑风高的吉时偷酒,诸如我和我弟阿追。二哥很会作诗,尤其是酒后作诗,每每醉酒,他都能吟上一大篇诗来。故此,我和阿追第二怕的事就是二哥喝酒——最怕的是老爹的鞭子。
二哥的作诗天赋早在他还是只巴掌大的小狐狸时就展现了出来。据说,他入宗学后学了好些好诗,一直想找机会在公共场合大展自己的才华。于是爹的生辰那日,他抱着爹的胳膊深情款款地念了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之后我娘便大病不起,在榻上躺了好几天才逐渐好转。
三哥智商高,脑瓜活,鬼点子多。他有商人头脑,是奸商,却是难得的一身正气,同时也是一肚子坏水。他在读心之术上颇有造诣,体贴人,爹和他最能说得上话,我们兄弟几个遇到解不得的难题常找他开导。三哥的人缘,一向很好。
他有一双深邃澄澈的眼睛,似乎总能将世间万物看得通透。我小的时候有一点不喜欢他。这种表面之下的不喜欢,其实是有点儿怕他。
四个顽劣。我们家族的一贯传统是一个带一个,就是老大把老二带大,老二长大后有了老三,老二又把老三带大,以此类推。四哥是被三哥带大的。三哥因懂的道理过多,认为孩子不应管束过多圈着长大,而应给予足够的自由。然四哥得到的并非足够的自由,乃是过多的自由,故摸鱼抓虾样样行,偷鸡打鸟行行精,总之小混混会的东西他全会,且比小混混们更胜一筹。
这导致他间接吃了爹不少鞭子。所幸四哥被三哥调教得天性乐观,没有因鞭子知难而退,反而越挫越勇。后来三哥实在看不下去,就在青丘山上寻了个隐蔽处盖间小木屋,作为四哥的临时避难所。
小木屋将三哥头脑的精明体现得淋漓尽致。四哥长大后,小木屋并未荒废,继续战斗在革命的前线,成为我和阿追躲避鞭子的港湾。
我同阿追年龄相仿,差了不多不少九十九岁。我俩是一同被四哥带大的,也就比其他兄弟亲近些。四哥那般的性子自然教不了我们好,可他却想将我们教好,是以将自己的技能一个不差地传给了我们。我和阿追很出息,掌握特殊技能后还发扬光大,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英水后浪拍前浪,把前浪拍死在河边儿上。
我们在逃课这一学问上精益求精,功课不好,所幸从未垫底过。区别是有次考试老天爷没睡醒,我踩狗屎运来了灵感拿了第一,此后受到激励,在课业上十分用功,将第一保持了下去,十分给我爹长脸;而阿追,依然保持着从前的状态。
我们小的时候赶上当时天族的太子爷大婚,爹带我俩去见世面。太子估计是喝多了,一高兴,要阿追即兴给他念两句诗。阿追一愣,看看我又看看爹,被爹咄咄逼人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他努力回想了夫子教过的东西,不太确定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从此,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颜小少爷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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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的家族,十几万年来一直供我信任依赖。而这种信任与依赖,却在我飞升上神后,悉数土崩瓦解。
我飞升上神,与一个叫远湘的人有关。
世人皆知的事,青丘的帝姬颜晞回来了。
有少数人知道的是,颜晞回来的同时,一个叫远湘的人不在了。
还有更少的人知道,颜晞和远湘,其实是同一个人。
——其实不然。当人们把“圣君只有一个神探徒弟”和“圣君是青丘那位帝姬的师父”这两桩八卦拼凑在一起的时候,就均晓得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