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溜达达,麻将四人组来到了青丘。
临近继位大典,青丘热闹非凡,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其喜洋洋者矣。
颜追老夫子非常有人性,早早地就领我们抄了小道去了湘水。依他的高见,肯定会有一大波适龄美女按他老爹老娘的指示把从九重天到东荒的必经之路围个水泄不通,为了我们四个的安全着想,只能先在位置偏僻的湘水将就着避一避,待时机成熟,再挑个月黑风高的吉时偷偷潜逃回去。
吉时来得十分巧妙。七日后的一个夜晚,无跟水哗啦哗啦地从天上浇下来,伴着噼啪的闪电。此情此景,正应了一句古话,“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我当时心里有个念想,如此景致,若是写在小说里为鬼族恐怖分子的出场做铺垫,以此衬托肃杀的气氛……啧,绝了。
就在这个绝了的夜晚,淡定如佛的玄一和内心焦灼的颜追绕回了颜家的府邸——他们并未带上我。面对我的不解,颜追如此解释:“漆将军总是要跟着你的,你带着他和我们过去不大方便;再者,我们青丘人手虽不多,但总能匀出几个丫鬟照顾玄一上神的饮食起居。远湘,你无需对玄一太过操心,这几天放放假,好好玩一玩。”
颜追的话翻译过来和“白拿俸禄不干活”没什么两样,此等不仗义作为绝非我一代神探的做派。但考虑到颜追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以颜追的身手和他年轻时逃学逃出来的经验,想顺利地溜回颜家府邸并非难事。可他身边还带着玄一这个拖油瓶,且是个很难搞很金贵的拖油瓶,这一路上就多少有些艰辛了。
关于玄一和颜追是如何逃回的颜家府邸,民间流有不通版本的说法。最流行的一个是“主谋”颜追与“帮凶”玄一趁着大半夜偷鸡摸狗的时辰从湘水潜逃了出去(这句话其实是漆旸后加的,青丘朴实的老百姓可没胆作出这样的形容)。他们身手敏捷、飞檐走壁。他们神不知鬼不觉。他们动作麻利、健步如飞。他们风生水起、排山倒海。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仿佛鬼魅般悄无声息。他们在颜家府邸的后院平安着地时,被恰巧出来小解的颜家老二颜沧逮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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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便是东荒的继位大典。老颜家一窝狐狸都是远古时留下来的神祇,继位的大典都在远古时就办完了。那些盛况空前的场面,小辈的神仙是瞧不见的,只能在典籍史书上找到片言只语,想象一下当年的盛景。是以青丘这次的大典,吸引了诸多四海八荒的来客,而且绝大部分是年纪轻轻、想来见见世面、开阔眼界的各族后生。
漆旸不算后生,算是老祖宗。可这位老祖宗进曼罗阵的时间比颜政帝君成亲生儿子的时间还早,自然无从欣赏青丘几次屈指可数的继位大典。所以这个活泼好动的家伙早早地就拉着我去现场占了个好位置,两眼锃亮,眸光炯炯有神。
他占的好位置,其实只是正殿旁侧一个观景的风水宝地;之所以没去正殿上占个风水宝座,是因为他觉得正殿那样的场合过于正式,正式的场合大多有许多规矩束着,不利于发展一代将才不拘小节的英雄本色。我仔细琢磨了下他这番话,觉得有几分道理,遂顺了他的意,在正殿旁侧的风水宝地上吹着小风,优哉优哉地傻站着。
青丘没发请贴,来宾采取自愿制度,这就导致来宾种类很杂,各式各样种类齐全,牛鬼蛇神什么都有。诸来宾皆道青丘民风开放,作风淳朴,行为不拘泥于形式,值得四海八荒多多学习。唯独漆旸提出了独特的见解,说颜老头不写请帖是因为宾客太多,一张一张派过去过于麻烦,总之概括的说,就是懒。
颜追在今儿尤其英俊风骨,看起来难得正经了一回。整个场面盛况空前,震撼人心。因文笔不佳,能力不足,此番我便不详尽叙述,只道今日的继位大典乃是青丘一个重要的历史性时刻,被史仙收入史册,成为四海八荒一段经久不息广为流传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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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追的帝位本该在两万年前就承下来,拖到现在,中间的两万年算是空下了。对于九尾白狐这等活得长久的种族来说,两万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东荒堆积了不少事务。故颜追这个悲催的帝位刚一继承下来,就被蓄谋已久的累积事务砸了个正当,忙得可谓是天昏地暗、四脚朝天。
他这个人其实很有良心,还记得我和漆旸被晾在湘水。他差人给我送了一堆小说,书里头还夹了封信。信中说玄一这几日状态良好,叫我不要担忧;又说他最近过于繁忙,怠慢了二位,他深感抱歉;还说觉得我可能对小说很感兴趣,送来的几本书是颜晞的珍藏,借给我看看,叫我好生保管,不用感谢,全当是学术交流了。
我对小说确实很感兴趣,只因师父说我可以写小说。我得多读些小说,掌握方法和技巧,才能有创作的资格。我本来是要拿着小说和漆旸资源共享的,可他不喜欢读书,又想听故事,思前想后,我只得自己先读了小说,再转述讲给他听。
偶然间,我在书的扉页上看到一个名字:茶绯。当下便心生怪异,我手中捧的是颜晞上仙的书,怎么会有旁人的名字?呐,该不会,玄一心心念念的茶绯,和颜晞其实是同一个人。“茶绯”,乃是颜晞的表字。
我查阅了青丘历史 ,发现以上推理完全没有毛病,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的好。我若高兴,这么个简单问题却用半天时间才想通,有失一个侦探的高智商,委实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我若悲伤,这么个简单问题也不是谁都能想得通的,悲伤起来倒显得不给其他人面子。考虑到这两点,我决定不喜不悲。师父不是说了么,大丈夫能伸能屈,我们为人为仙,要宠辱不惊。
在诸多小说中,我尤其偏爱一个叫四爷的人写的书。颜晞大约和我志趣相投,在四爷的每本书后面都写了书评,其中说四爷的成名作现已被改编成话本子,排成戏供更多的人欣赏;又说四爷的好些书都要被改编,可见四爷的书是如何出名。
这个四爷的成名作,它是这样的。说在一个虚构的国度,弟弟为了能让哥哥自由而不择手段,因方法过激,哥哥将弟弟杀死。当哥哥晓得了真相,懊悔不已,开始寻找让弟弟复活的方法。他最终找到了方法,却要等待很长时间,因为弟弟需要转世,重新成长。然而不幸的是,还没等哥哥等到弟弟,两个国家之间发生了战争。敌国的皇子强大,领着军队,一路攻到我国城下。哥哥羞愧国家灭亡在自己手里,选择了自尽,却在临死之前,看到敌国的皇子向自己跑来。哥哥恍然,原来他,就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弟弟。
敌国皇子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他走过去抱住哥哥,说:哥,你为什么不抱抱我?为什么离开我?
哥,有我在的地方,你永远都不会寒冷。
请你自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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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是个冷心冷肺的,打记事以来就没掉过眼泪。但四爷的书确实把我感动得不行,幸好我理智犹在,才没能破了从未落过眼泪的例。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漆旸,他表示,他也很感动。
有的时候我讲故事讲得累了,漆旸也会讲讲他知道的故事。漆旸不看书,所以他讲的故事都是从四海八荒各族各阶层搜罗来的八卦。我本是对八卦不感兴趣的,幸而最近一段时日话本子和小说看得偏多,于这方面有不小的长进,也变得爱听八卦了。
一开始,漆旸的故事讲得十分不顺畅,我在旁边听着,竟有如魔音灌耳一般,想让他歇歇,却又不好意思打击他的自尊心,只得痛苦地忍着,把底线一拉再拉。
不过还好漆旸这小子聪明,进步快,讲了几日,水平噌噌地猛涨。他的故事以我如今的眼光来看,均称得上可圈可点。
比如现在天君的太爷爷本是天族太子,却不好政事,喜欢吟诗作画,还跑去和凡人谈恋爱。他爷爷他爹于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忍痛割爱,废了太爷爷的太子之位,还顺便处死了跟太爷爷谈恋爱的凡人。太爷爷见爱人已死,自个儿的心也跟着死了。从此天族少了一位偏偏太子和一段传奇的风月佳话,四海八荒少了一位灵魂诗人和一位天才画师。
再比如祗支国王城内曾有一位七代单传的美男子。此美男子长相太过俊美,导致整个王城内无论是女王、女相、普通少女,还是母狮子、母苍蝇等所有雌性动物都为之疯狂。她们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接近美男,美男被逼得极是无奈。最后,这位七代单传的美男子竟被生生逼成了断袖。
值得拿出来点评的故事还有很多,其中最为可圈可点的,当属我师父和沧弦神君的那一段往事。
因是在青丘的地盘上,漆旸为避免节外生枝,在讲述这件事时分外小心。他说这个八卦是他用生命换来的,要我珍惜珍惜再珍惜。他探寻秘密的过程甚为艰辛,本想直接从我师父口中套话,无奈我师父嘴严,套话的道行又比他高;想给我师父灌酒让其酒后吐真言,可是人家酒量比他好;最后,他只得以不大光明的手段偷了师父最为珍重的素冠荷鼎作为威胁。
如他所愿,师父果然吐了真言。但事后他也没占什么便宜。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幸亏我青春活力跑得快,否则现在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了。
听完漆旸的叙述,我唏嘘了半晌。他从我口中套取秘密时只是“湘姐湘姐”地反复叨扰,而对付师父时,却如此大费周章。这,莫非是对我能力的藐视?
漆旸向例不懂得察言观色,未等我质问,他已自顾自施施然讲了起来。恐错过精彩部分,我只得暂且克制心中火气,听他慢慢道来先。
漆旸说,那什么劳什子沧弦神君,并非她嫂夫人的转世;师父亦从未喜欢过沧弦神君,他心里有的,自始至终只有远荒一人。
师父作为一个全面发展的天才榜样,自然几乎什么都会,几乎什么都精——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神无完神,师父也有薄弱的地方,比如说佛法。这位天才担忧错过远荒的转世,一边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修习法术,一边孜孜不倦勤奋刻苦地钻研占卜之术。他一向是个大家,于占卜之术上却是个专家,成了魔族最好的占卜师,尽管这个占卜师没人请得起,也没有人敢请。
恰逢此时六界最后一只凤凰出世了。师父算了一卦,卦上说这只凤凰注定是只不平凡的凤凰,远荒的转世会投胎到此凤凰的后代身上,但具体是哪一代就不一定了。他怕自己和远荒的姻缘谱在不平凡的凤凰身上出什么岔子,决定刺一刺凤凰的虚实。
需知师父行事一向奉行兵不厌诈的原则,认为成大事者无需拘泥于形式。他暗地里将凤凰的底细打探清楚,得知凤凰名曰沧弦,又是神兽,神族上下便唤她一声沧弦神君。沧弦长得漂亮,依师父的高见,漂亮的人多半喜欢漂亮的事物。他坐在碧波荡漾的湖边,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看了又看,觉得自己长得挺漂亮的……就这么自恋着,他想到了一套刺探沧弦虚实的好办法。
远荒的转世是沧弦的后代,他需要知道沧弦对婚姻的看法。
常言道“事不过三”,对自己长相极有自信的师父向漂亮的沧弦表白三次、提亲三次,均惨遭拒绝,理由是“神魔两族不宜通婚”。师父想,沧弦自己不与魔族人通婚,亦断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孙女重孙女曾孙女嫁入魔族,他早晚都要弃魔择神。既然早弃也是弃,晚弃也是弃,倒不如早早地弃了,免得夜长梦多。
至此,师父更加潜心地修炼,终将九住心修达专注一趣之境,弃魔择神。
师父有个特点,就是无论如何修炼,都能将心态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度上,既能保证修为大幅度提升,又不至于走火入魔。此等气节,想不成才都难。师父这个特点,在四海八荒众人的评价里就是“真伟才子,妙哉”,换做漆旸的评价则变成了“多么变态的人呀”。
师父弃魔择神没多久,沧弦神君就巴巴地嫁给了青丘九尾白狐族的颜政帝君。四海八荒皆是唏嘘一片。师父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倘沧弦真看上他了,他才觉得事情难办。但广大人民群众并不晓得其中原委,均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圣君痴情一片,却未能换得美人回眸,真真可惜”云云。
痴情的圣君觉得群众的谣言可能会对未来自己和远荒转世的情路造成一定影响,一直想找个理由将众多忒没眼力见儿的八卦者灭口。但考虑到八卦者的数量太过庞大他短时间灭不过来,灭完了又容易使日渐繁盛的六界重新大洪荒时代的萧条光景,自己作为一方尊神不能做这等损人利己之事;再说,据说每一个成功之士都有至少一件桃花往事跟着,好显得有资历,他现在已经是成功人士,为把这个成功人士做得更加称职,将烦心的绯闻留着倒也无妨。
如此,“君为美人弃魔择神”的佳话才得以流传,直到今儿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