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漆旸和颜追之前的跨世纪大战以师父轻飘飘的一句“你们口说无凭,快架起擂台情景再现一下,让在座的各位好生观摩,我再给你们评理”作为告终。一干小仙娥的神情都很感激,感激中又带着些许惋惜。
他二人耀武扬威地在武和宫住了下来。两人吃饭在一起,走路在一起。上茅厕在一起……总之什么都在一起,且十分自然地把我冷落在一边,只用膳的时候才会把我请过去,把想吃的菜色列在一张纸上,尔后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肩膀。
若这种刻意的忽视放在平时,我忍一忍也就罢了,但问题是我现在是个病号(尽管这个病是我自个儿作出来的),正是需要关心的时候。所以,我忍不了。
是以某天送完饭后,我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极其自然地搬把椅子坐到师父旁边。师父不说话,只轻轻摇着扇子,动作翩翩,瞅着漆旸露出的笑容格外幸灾乐祸,让人乍一看就毛骨悚然。
漆旸似乎不大高兴,拧着眉对我道:“湘姐,你先出去。”大约觉得语气有些生硬,他又开玩笑似地补充,“别打扰我跟上卿过二人世界。”
师父脸上偏偏的笑容不变,只是手中摇扇的动作稍微顿了顿。
我作困惑状,一本正经地道:“为什么是你和我师父过二人世界?难不成……”我偏着头,看模样是在想一个准确又得体的词语,“你那方面有问题?”
师父脸上的笑意更浓,漆旸脸颊泛红,支吾着道:“怎么会,我可是个热血青年,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的。”末了,他可怜兮兮地补充,“但那个人喜欢上卿。”惋惜地叹了口气,“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顺着他的话认真地想了一下,斟酌着道:“你那位心上人,可是酌沨魔君?”
漆旸一口唾沫卡在了嗓子里,脸涨得发紫。
师父清咳两声,幽幽地道:“丫头,玖阳进阵那会儿,酌沨还没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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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这以后,我再也没掺和过师父和漆旸的“二人世界”,只是做饭做得更加勤快。我也再没给玄一送过饭,毕竟他和师父不对头,我若巴巴地往他那儿跑,搞不好会触发什么涂炭生灵的毁灭性战争。
有一天我送饭的时候,师父就寝处的一个小仙娥告诉我圣君和漆将军正在泡温泉,闲杂人等不便打扰。我招呼小仙娥退下,在殿外找了处石阶歇息,尔后托腮细细思量着仙娥的话。
师和漆旸正在泡温泉。一想到这儿,我整个人就莫名地澎湃起来。我想到了两万年前的英雄事迹,想到自己两万年没练习过偷窥技术可能有些生疏,想到撞见两个美男同时沐浴的机会实属不易,又想到我其实不属于闲杂人等……我决定把饭送到他们跟前去,免得他俩等着急了饿着肚子。
我把饭放在他俩经常用膳的桌子上,尔后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满怀憧憬地绕去了后院。
要知师父作为一方不一般的尊神,住的后院是个不一般的后院。两个黄鹂鸣翠柳,绿的枝条红的花,再配上两个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啧,要命了。
今日的我同两万年前的我有很大不同。今日的我十分见过世面,心理承受能力上涨了至少两个阶层。我面色从容大方地观赏,淡定地犹如年迈老嬷察看自家种的白菜。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俩的背影。其实别说是背影,就算是个阴影,我也心满意足了。真感慨的欢,脑中突然灵机一动,我想,我可以把当下这个情景写出来。
但存在着问题。师父说我可以写风月小说,尽管写出来的风月小说之能投到恐怖小说专区。眼下如此诗情画意的一幕写成风月小说倒无妨,可发到恐怖区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而且,这么两个灵气腾腾的家伙,也不大能和鬼族的恐怖分子挂上钩啊。
想不通,我便没有再想,只专注地瞧着师父和漆旸。他俩并非单纯地洗澡,偶尔还眉来眼去、相视一笑。漆旸一笑倒没什么,师父笑起来就要命了。这家伙若非法术高强不好惹,铁定会被人当成妖孽收了去。
我小心地吞了口口水,克制着不发出声音。那边的漆旸巴巴地给师父揉肩,笑得满脸热乎,比见了自个儿亲娘还亲。师父似乎对漆旸的服务很满意,微微颔首。这个微小的动作他做起来十分悠哉,看得人心痒痒。
过了一会儿,师父侧过头和漆旸说了句什么话,漆旸点头应答。话很轻,所幸我耳朵尖,听到了几个音节。师父说的,好像是天凉风大回去吃饭云云。
我有些慌,但好歹没乱了阵脚,从容退了出去,又面带微笑淡定地走回自个儿的寝殿。甫一跨进屋,我的脚立刻就软了,眼睛也有点儿花。我坐到地上,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喘息。
我十分佩服自己的胆识,竟能将这么一套高危动作做得淡定不慌从容有加。颜追老夫子曾说做神仙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反而把上次跌倒砸的坑给填成了小山丘。我其人,果然真天才也,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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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偷窥的那段时间里,师父和漆旸均十分沉默,似乎是打算把“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我是个冷漠的男子”这一事业发扬到底。这期间,只有师父说了一句话,且这句话还是为了诓我。
我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后,漆旸看着门口的方向戏谑地道:“上卿,没看出来,你在有些方面倒是很惯着她。”
彼时的圣君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只淡淡答了句:“所以呢?你是打算光着身子和她对峙么?”
漆旸自知斗不过圣君,乖乖噤了声。良久,他又冒出了一句:“我只是没想到湘姐她居然有偷窥人洗澡的癖好。上卿,是不是你教的徒弟都分外与众不同?”
圣君含糊地道:“也许罢,不太清楚,我只收过丫头一个徒弟。”顿了顿,“丫头的癖好是天生的,我开始也纳闷她怎么会有这么个癖好。”似是自言自语,“不过幸亏她有这么个癖好,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近她。”
漆旸说:“上卿,你把你收湘姐为徒那段故事给我讲讲罢,我想听。”
圣君蹙眉,“也不是什么光荣事迹,是我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几次挫败经历中的一项,没什么好讲的。”
漆旸在一旁敬业地煽风点火,作严肃状道:“你怎可如此想?风月里的挫败都不算挫败,反而称得上是人生财富。这么个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么?”
圣君被漆旸的话触动,却还是理智的分析着漆旸所言的可靠性。过了很久,他终于说:“那好,我且给你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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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在武和宫蹭吃蹭喝十五天,准确地说是用眼神痛斥玄一和颜追十五天。如果目光可以变成刺针的话,玄一和颜追十四天前就是两棵茁壮健硕的仙人掌了。
第十六天上午,师父终于打算回北海了。离开之前,他对我和漆旸千叮咛万嘱咐。准确来讲,是对我叮咛嘱咐,对漆旸他只说了一句话:“好生照看我家丫头。你死了不要紧,但丫头若少了一根汗毛,我就把你剁碎了泡在雄黄里下酒。”
漆旸愤怒地看着师父,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一句“重色轻友”愣是憋在肚子里没胆说出来。
师父走后,漆旸的日子潇洒了不少,整日自由自在,无所事事,舞枪弄棍,有事没事还往魔界跑一趟,把他一身的将才本色显露无疑。
大部分时间,漆旸都是开心的,但他也有苦恼的时候。比方说,总有一些近水楼台的女仙或是物种相同的女魔来叨扰他。作为朋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难过境地,是以动用己身智慧出了两个主意:对付女魔尚且容易,只要请师父的崇拜者酌沨魔君帮忙恐吓即可;对付女仙也不算难,只要往武和宫里一猫就成,左右那帮女仙也没胆子靠近武和宫半步。
他只能躲。看上去怂包,去也是无奈之举。他只会打仗砍人,不会对付幺蛾子——总不能让他把幺蛾子们砍死拉倒罢?
此法初试时效果甚佳,但过了几日,活泼好动的漆旸要是闷得慌,受不了了。我怕他惹出些不该惹的事情,就每日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他玩儿,更多的是尽微薄之力教他些文墨知识。
漆旸学得很认真,除了偶尔溜一溜号、调一调皮、捣一捣蛋、望一望天、睡一睡觉、开一开小差外就没什么毛病了。
他很聪明,学得快,学得多,没过几天,已经能和我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了。当然,由于用功程度的不同,我们之间始终存在差距。不过知识学得多并非全是好处,特别是当漆yang晓得自己的字其实来自一本叫《九阳真经》的书的时候。他为此抱怨了好久,而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师父刚给他取这个字的时候,他傻乐了好几天。
当时,我小心地补充:“我记得,凡世有种煮饭的锅叫九阳……”
漆旸:“……”
颜追对漆旸难得的用功上心很好奇。为了一解自己的好奇之心,顺便报复一下“摸腿之仇”,颜追满怀关切地找到漆旸,以学术交流为名,给漆旸出了个对子。“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可能对出下联?”
漆旸认真地想了想,犹豫了一下,看看我,然后迟疑着说:“……强奸不成反**************我:“……”
颜追:“……在下输了,漆将军果真学识丰富,见识广阔。”
打这以后,颜追再也没找过漆旸,反而看见漆旸就绕道走。
有过了些时日,颜追要回青丘了。他要悲催地回去继承他姐姐在东荒的君位。送行的队伍可以绕九重天七圈儿半,其中包括书芳苑的诸多学子、他昔日结交的狐朋狗友,以前他两万年来在九重天攒下的大把桃花债。
令人倍感惊讶的是,玄一竟也要跟着去。玄一上神万年来避世不出,只在前些日子的蟠桃宴上露过一回面,大部分时间都是靠画像供后世缅怀敬礼,如今他要外出,而且是出趟远门,这让小神仙们多多少少有些疑惑,私下里议论得十分欢畅。
不过幸好有眼力见儿的括奚给玄一挂了条解释跟着,“玄一上神身子抱恙,刚好青丘是个仙乡福地,适于疗养,上神与颜追又素为好友,正好一同结伴去了。”
大部分神仙都接受了这个可观的解释,只有部分好奇心浓重、小聪明无穷的小神仙仍存有疑惑——青丘确实是仙乡福地,但武和宫中储着根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的修翅玉鸾步摇簪,条件不比青丘差,玄一上神为何要费神费力大老远地往青丘跑一趟呢?
当然,疑惑是一码事,解开疑惑又是另一码事儿了。小神仙们纵有天大疑问,无从解惑,也只能将诸多疑惑咽进腹内和血吞。不过据说这些敢于质疑的小神仙后来都很有出息,成了九重天各部门领着高额俸禄的高官,从无产阶级受压迫农民一跃升级成资产阶级地主。
因玄一是一尊金贵的尊神,金贵的尊神们出门时大多会有一个忠实的手下跟着,然和玄一素来亲近的括奚因武和宫事务过于繁忙脱不开身,是以这桩看似光荣实则劳力伤身暗含玄机的差事就落到了据说极是深明大义、勤奋耿介、体贴人心、厨艺颇得上神他老人家赞赏的本神探身上。
如此一来,玄一和颜追的二人世界之旅就变成了玄一、颜追、漆旸加上我的四人一桌麻将之旅。
——我本不想让漆旸跟过来,但实在是师命难违,他必须跟着我;再者,他这几日在武和宫里憋得慌,又不敢贸然出门,只能寄希望于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出趟远门溜达溜达。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他岂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