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个漫长而冗杂的梦。
我想,我虽然生得平凡,但物极必反嘛,我这一生注定是不平凡的一生。我做了流mang,当了侦探,厨艺了得,医术精湛,一把锅铲伺候过神族两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魔族的曾魔君是我师父,曾魔君座下的大将军管我叫姐……试问一下,世上有哪个乡下野丫头有我这么精彩的人生阅历?
所以仔细想想,我这一辈子除了死法不招人待见,过得还是很称心的。
同样的道理,物极必反,因为我的前半生过于丰富多彩,后半生就注定要碌碌无为。但好在我乐观,自认为活的够本儿,除了在史书上占有的篇幅少点儿,似乎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我破案无数,做事向例从实际出发,信奉“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原则,从不稀罕那些玄乎的东西,自然也就不相信“做梦”这一门文化。
在各路闲得没事儿干的神仙看来,“梦”是一个非常有讲究的文化,属于“心理学”这一大学科里的一个分支,且是个颇刁钻的分支。然而在我看来,“梦”这种东西,仅仅限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委实没有什么值得钻研的地方。
依我平素的观点,“做梦”不仅无需钻研,还很浪费时间。我一直是个十分认真上进的好少年,为了能多学点儿东西,采取各种可采取措施珍惜时间。比方说,吃饭和睡觉就很浪费时间。
因为在干这两件事时,你总是学不到东西;即便能学,也学不到很多。总之没有效率。这种先进又诡异的观点曾一度导致我绝食不眠,后果是当我终于饿得前胸贴后背,反应过来就算吃饭睡觉再浪费时间,绝食不眠也不是个划算妥当的好法子后,师父他老人家颇有同情心且淡定地赏了我一盆凉开水。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不明智的做法会带来何种严重的后果。以是日后行事越发小心谨慎,四步一停,三步一走,两步一回头,在侦探事业上开辟了一条溜光大道。
……扯远了。
自打我进了阵,那是一日比一日无聊。除了吃饭和睡觉,我只有两件事可做:一是偶尔向漆旸传授一些文学方面的知识,一是在无聊透顶时闭目养神思考人生。
我有时会想到颜追伙同玄一给我下的套。我想不出其中玄秘,又觉得眼下这事同我的关系不是很大,故此这个套对我早已没了意义,不想也罢。
我想,我在阵里约等于拥有无限的生命,可以做很多从前做不得的事。于是乎,聪明至斯的本神探决定开辟开辟以前从未接触的新型事业。
因我师父是个大家,大家的徒弟不能比大家差太多,所以我是个杂家。作为一个敬业的杂家,我会的东西真真是杂。当然我也有很多没接触过的。但眼下的情形,在我没接触过的众多事物中,能在阵里做的,好像也只有梦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研究做梦无需找什么可供参考的资料,只要将若干个亲朋好友抓起来严刑拷打即可。我尽管没有若干个亲朋,但好在好友还是有一个的。
当我向漆旸委婉地表达了这个想法,他略一沉思,尔后一脸严肃地道:“湘姐,梦这个东西不算什么私人的隐私,拿出来讲一讲是无妨的。不过,我前些日子都梦都记得不大清了,只记得昨儿晚梦见了什么。”
我立时感激地道:“不碍事,你且将昨晚的梦同我讲讲罢。”
漆旸挑眉,嘴角牵出一抹坏笑,“我若说我昨晚梦见的是一幅栩栩如生的春宫图,你可听否?”
我:“……”
我晓得他的弦外之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根。漆旸瞧着我,作出单纯乖巧的模样,柔柔地说:“湘姐,你听不听?”
“不听了。”我故作镇定地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老娘自个儿做梦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试图努力睡觉,努力做梦,梦没做成,反倒把头给睡疼了。
我心中感慨,心道做梦这等寻常差事原来也不是那么轻松,那些研究做梦的专家委实不容易。我本想放弃,但考虑到半途而废不是我一代神探的风格,是以咬咬牙,硬生生地坚持了下来,意图一举在做梦,甚至在做白日梦上闯出个名堂来。
自此,我愈加勤奋努力地睡觉,常常睡得神志不清、头昏脑胀。漆旸对此有中恳的评价,“我看着都痛苦”。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历史上那些伟人,哪个没经历过痛苦的锤炼?
我睡得越用心,漆旸就越不高兴,只因他觉得我睡觉时无暇顾及做饭,不利于他的胃健康发展。他抱怨过若干次,我不予理会,他就“湘姐——湘姐——”地叨扰我。神智不大清明的我哪有精力和他斗智斗勇,只得默默地忍受下来。到最后,即便是熟睡,我耳边脑里也依旧依稀回荡着“湘姐湘姐”的不绝之音。
我潜意识里溜达出两个词:余音绕梁、魔音贯耳。
万幸的是,我的付出并未白费。我不顾漆旸的威胁与阻挠,坚强地睡了八天五个时辰零三刻钟——据说这个精确的时间是“聪明盖世”的漆将军靠数绵羊一只一只数出来的。
在这八天五个时辰零三刻钟过去后,我终于做梦了——其实我不大确定这是不是梦,我早就睡蒙圈了,糊涂到智商几乎为零。我判定他是梦的唯一标准,是因为我终于听到了除催命般的“湘姐”以外的声音。但仍看不到画面,这是无形的有声梦。
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刻意拿捏着腔调说:“你不要以为我家丫头善良就好欺负。她是脾气好,可她师父不好惹。你们两个最好解释清楚,否则的话,我可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在青丘的土地上弄个窟窿出来。”
一说:“你敢?我青丘之国的圣威,岂容你玷污?”
一说:“莫再吵了。这桩事儿与颜追无关,圣君,我会给你一个说法。”
“……”
直觉告诉我这是个颇有意思的梦,浓厚的神秘感下夹杂着淡淡的诡异和点点的推理色彩,非常合我的意。我心中窃喜,正要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却已然寻不到方才的三个声音,只有一个新的温润的嗓音飘入耳畔,极温柔的,“远湘,莫再睡了,在这么睡下去,你怕是要睡坏了。”
这个梦跟之前的梦很不同。先前的梦带着暴风骤雨的气势,只消一下就能将人的眼球吸引了去;而当下这个梦却很是无害,看得我很乏。
我有些想把这个梦赶走,但考虑到有句古话叫“暴风雨前的宁静”,是以未遂,只耐心等着接下来的动向。茫茫虚无中,我感到有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温润的声音里充盈着担忧:“你发烧了。”
我心说这个梦虽然内容不过关,但质量却很上乘,触感委实真实……等等,触感真实?
这个发现让我心中一震,牵连着头疼轰炸开来,感觉像刚被漆旸摁在地上揍了一顿一样;浑身燥热,如同翻到滚烫的岩浆里洗了个澡。我一惊,知道自己不该做梦了,我这一睡,已经睡出了事情。
倘我灵台再清澄些,便能对当下情况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奈何我现在脑里乱糟糟的比之马粪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我怕是又要一命呜呼了。这让我很愤懑,因为睡觉睡死比为花糕跌入法阵、无辜痛死更加丢人。
但我总归是想活下去的,既然不能自救,那就找个人帮忙罢。我记得上次是漆旸救得我,可是这次,我怎么找不到他呢?他是又嫌无聊跑到哪里去玩儿了么?
我没有精力去分析他的动向,只在迷迷糊糊中轻声唤道:“漆,漆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