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喝酒这一事,我一向控制得极佳。于我而言,酒若喝得适量,便能提神醒脑,做起事来事半功倍;酒若喝得多了,便是神志不清,出不得门。作为一个优秀的侦探,我自能将每一次酒都喝得能最大限度提神,又不至于耍酒疯。
但今次,我却有些喝高了。并不是因为我的控制力下降了,而是因为今儿终于见到了师父,我太开心,一时间就有些忘乎所以——这个解释虽不大靠谱,但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此时此刻,喝高的本神探自我感觉灵台一片澄澈,只不过偶尔飘过丝丝混沌的气息。师父一张大脸在混气的掩映下分外俊朗,“丫头,你瞧瞧今夜的天色,万里无云,一片大好光景。为了不辜负这片大好的光景,为师考验考验你的演技,如何?你要晓得,顶顶好的演技是一个优秀侦探必须具备的刷子。”倏忽正色道,“而且这个考验不是普通的考验,你若过了这个考验,便算是帮了为师一个大忙。”
若是在平时听到师父一番这样恳切的言辞,我定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竖起一层白毛汗,条件反射地琢磨怎么逃之夭夭,溜之大吉。但此刻,灵台尚不清澄的本神探很受师父这一番活的鼓舞。我看向窗外,看着外头天色万里乌云,勉强算作大好光景,可见师父说得很有道理。我道:“师父的考验,徒儿一定尽全力通过。”
“那好。”师父继续正色道,“你在今儿的蟠桃宴上看到酌沨了罢?他意属我的传闻你肯定也听说了罢?我白日尚未搭理他,所以我猜,他今夜一定会过来找我。”
我迅速地领悟了师父所言之重点。“师傅可是嫌那酌沨魔君麻烦,想同我演出戏,将其气走?”
“然。”我这回答令师父颇受用,“在演戏之前,为师需得将你的容貌稍作变化。”
我问道:“为什么?”话语间感到脸上一凉,我伸手摸了摸,感觉鼻子眼睛嘴巴都与以前不同了;又找块铜镜照了照,看着镜中的国色天香,竟微微有些失神。
这张脸美得很过分,看到我一个女子都心神荡漾、心生念想;但这并不足以让我失神。我之所以愣然,是因为我觉得这张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见过呢?我想不出来,我似乎从未见过生得这般容颜的美人——我师父不算,毕竟他是男子。仔细推理了一下,也推不出半分有用的迅息。难不成是我记忆混淆了?可这美人这样美,让人只消看一眼就难以忘怀,我怎么会看错呢?
师父道:“酌沨今日见过你。若他撞见我同你亲近,定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时时想着报复你。天上的小神仙是不敢报复你,但不代表那魔君不敢啊。是以为师将你的容貌作了变换,免得日后酌沨趁我不在时找你麻烦。”
我仔细琢磨着师父这番话,觉得这话里头处处透着对我的关心,立时感动得一塌糊涂,搅得我本就不澄澈的灵台乱得如同一锅糨糊。可气可叹的是,我自己竟尚未察觉,只傻乎乎乐颠颠地沉浸在向来以损人不利己为己任的师父对我突如其来的诡异关怀中。
以我多年破案的经验,沉浸在外物情绪里乃是做侦探的大忌。首次犯此大忌的本神探自是容易吃亏,而这不大不小的亏恰恰体现在本神探忘了问师父考验所为何事之上。
我仅想到了师父方才答应我要捎酒来的事。正想提醒师父,忽看见师父起座疾步向我走来,在我尚未反应出发生何事之前,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我惊呼出声:“师……”“父”字还没说出口,
师父就眼疾手快地堵住我的嘴,一边冲我挤眉弄眼,一边偷偷跟我比划口形:酌沨来了。
我侧目向门口望去,果然看到了一片青色的衣角。内心微紧,智商超高的本神探悟出此时最好的做法是以不变应万变、遵听师父的指示。我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冲师父比划口形道:这便是考验?我要如何做?
师父道:话本子有讲过在这种情况下要如何做,你这七百年来可有看过话本子?
我摇头。师父额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同时眼里有精光一闪。我对那一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师父他老人家单手搂住我,另一只手拔下我头上的发簪,放到桌上,同瓜子花生之类的物什撂在一处。
霎时间,青丝飞扬。
若伴着飞扬青丝的是我本来的脸,此刻的画面一定有一种女鬼降至、亡魂锁喉的即视感;可散开三千青丝的是个绝色美人,这画面肯定生动唯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特别是伴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师父他老人家……啧啧,好一幅才子佳人的美好画卷。
想到此处,我心中的愤愤不平之气就不打一处来。师父他一大把年纪,天天惦记着沧弦神君也就罢了,居然还惦念着别处的美人,真真是……太不把九重天上年轻的风流子弟们放在眼里了。
师父用空出的手把我的头发拢到脑后,又捧住我的脸,细细地端详,中间还冲我眨眨眼睛。这一眨很是唐突,让人摸不着头脑,唯独我天赋异禀参破了其中的机关。呐,师父是叫我配合他。
但在此种情况下要如何完美地配合,恕我尚且想不出。悄悄看向门外,青色的衣角动了一动,想来那酌沨魔君此时心中应是百感交集。我虽不解风情,却也理解他:任谁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同一个绝色妖精处在一处,都会百感交集。
我扯了扯师父的袖口,意欲让他提点我一二,指教指教我接下来要如何配合他。师父并未答理我,大约是嫌我笨。我心中长叹,以后有时间定要多看些话本子。有些东西,即便我不喜欢,也要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师父倏尔将我摆在地上,然后跪坐在我身上,压了下来,一张灿似桃花的脸同我离得愈来愈近。然后……一鼓作气地亲了下去。我呼吸一滞,身子一僵,脑门冒冷汗,小魂飘飘然,本能地咽了口口水。但我并未有甚举动,只是尽量淡定地同师父两厢对望,企图将我拙劣的演技一展到底。
我这一淡定,就淡定了有足足一柱香之久。
师父一直捏住我脸的手力道松了松,我得以微微扭头向门口看去。就见那片青色的衣角抖了一抖,僵了一僵,又顿了一顿,尔后突然消失。然后,我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什么东西“咣”地一下撞到石柱上的声音。
这一“咣”是为极刁钻的一“咣”,震天动地的,我听着都觉得疼。
我同师父对视一眼,齐齐长舒一口气。师父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又细心地帮我理理头发。理毕,他在我额头间施了个法术,又将一面铜镜递给我,“看,变回来了。”
我看着镜中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又想想之前的美人面孔,顿时产生了白驹过隙时光荏苒白衣苍狗庄周梦蝶之感。
师父拍拍我的面颊,道:“丫头,你神色有些古怪。”他叹了口气,而后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幽幽道,“你想说什么就说罢。”
我瞧着师父俊朗的背影,默默地吞了口口水,继而耷拉着脑袋,小声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师父翩翩的背影僵住,转瞬又 恢复到以往的风流之姿。他转过身,我不去看他,垂头续道:“徒儿演技如此差,给师父丢脸了。”
师父半晌未言。我以为他要发火,心中有些恐惶——他以前是从未发过火的。良久,他说:“倒也不算如何丢脸,毕竟你极少看话本子。这个考验,我估且给你判个及格。”
不知是醉酒还是何故,我听着师父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平日的奕奕。但他并未生气,这便是再好不过的好事了,同这相比,其它的事情都显得不甚重要。
是夜的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喷嚏,灵台回归了几分清明。师父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有点儿热。丫头,早些休息罢,莫想烦心事了。”
我心道都快子时了你才让我休息,真是我亲师父,看来我方才是白担心了。这么个不靠谱儿的师父,即便真生气,大约也就是“罚”我多炒几盘儿菜罢了。
心里虽是如此想的,嘴上却是应道:“谢谢师父,徒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