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交给我的入门书并非什么武功秘籍,乃是一本货真价实的素菜谱。对于一个智慧如我的人来说,把这么本菜谱背会看懂不是什么难事,稍有麻烦的是将实践与理论结合。是以上进的我在这三天里极为用功,睡觉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八个时辰。在第三日上午,我将菜谱里的每样菜都做了半小碟,照着莲花形码在桌子上,等着师父他老人家腾着七彩祥云大驾归来。
正午,师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见我码了一大桌子菜,特别是每样菜都闻着极为舒心的时候,他极为欣喜,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模糊地道“丫头天分颇高,前途无限啊。”
师父吃得畅快,我顿觉不去帮忙很不好意思,事以走过去,跟着师父,一老一小一起大快朵颐。我看着狼吞虎咽的师父,如同在看一个优雅的贵族;再看看同样狼吞虎咽的自己,如同在看一个要饭的……算了,不提也罢,说多了都是泪。
一桌菜食已被消灭了大半,师父变出个手绢擦擦嘴。“丫头,你要记住,人生来而平等,”师父一双桃花眼炯炯地看向我,“但这世间总有些不公平之事。世间万物总被一种既定的规律束缚在一种绝对公平的,不公平之上。”
这话说得太过有哲理,我一时间有些发怔。师父突然一改方才严肃的神情,捏诀变出几本书一并塞到我怀里,“丫头,如此的烹饪天赋不能浪费,应当悉心巩固。这几本书是提高版,你拿去,好生练着。”
我翻翻书,大致看了看,里面所记均是“荤菜大全”“舌尖上的祗支”“大师教你学烹饪”之类的篇章。我抬头看着师父,哭丧着脸道:“师父,我不想当厨子呀!”
“你且放心,为师会教你本事的。但不是现在。”师父道,又变出个新手帕,将我吃东西时沾到嘴上的油渍擦了擦。我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享受,被这么个美人帮忙擦嘴确实是件享受的事——我的天,从三日前起,我远湘就是有绝世美人当师父的人了啊!
因师父是弓下腰帮我擦嘴,阳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层阴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低沉磁性的声音震得我一颗少女之心荡了荡,“丫头,”但他吐出的话却将这荡漾打消在了萌芽里,“你果然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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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揉额角,这番两万多年前的冗长回忆委实费了我不少心力。我平素不大好用脑子记东西,有幸记住且记得长久的,除了师父教导的东西,就只有《六界全书之犯罪史》了。这本书还是师父给我的。据说《六界全书》是极为珍贵的书,整个四海八荒只有他手里有全套。
原来我身上这刁钻的结界,竟是两万年前师父布在我身上的。这真真是太过久远,也无怪玄一上神问话时我答不上。
其实仔细想来,师父他老人家并未真正教过我什么东西,顶多是在我钻牛角尖时指点一二。通常情况下,他都是直接把书扔给我,让我自己研读;即便教我剑法,也只是亲身耍一遭,记得住记不住全凭我个人造化。幸亏我远湘智商高,在这种苛刻的条件下也能长成一方人才。俗话怎么说的?逆境出人才嘛。
武和宫哪都好,就是太冷清,住着还不如两万年前灾祸泛滥的东荒。不过,若将这种冷清放到书斋里去,那也是极好的。我上天七百年,整日无所事事,唯一的乐趣即是读书;书斋这种地方,书芳苑是有的,但真正的好书是以我的品阶所看不了的,是以七百年来,我的修为无甚太大的长进。
巧的是武和宫内也有个书斋,书比书芳苑的全,而且机制民主,开放自由,我大可随便光顾。因我进了武和宫也无甚正经的工作,于是我每天的固定日程,都要往书斋走一趟。
走进书斋搭眼一看,我发现除了佛经,这里大部分的书我都看过。看来师父藏书并不比玄一少,甚至还多了一种:食谱。
除去读书,我还有一项活儿。师父曾悉心教导我:“在六界中混得如鱼得水,除了要有高强的法术,更重要的是广结的人脉。特别是像丫头你这种做侦探的,接触的人就更要多些。有的时候你还需要掌握一些名声显赫之人的资料,对你破案外交可起极大的作用。”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需要被我掌握资料的一位名声显赫之人,便是在九重天各路传说中频繁出现的那位圣君。对于这么个出名出得有些过分的神仙,调查起来十分容易,但如何才能调查得可靠就是门颇有说道的学问了。
查书么?好像除了书芳苑的课本和大司命手中的神仙谱,就没有什么书能详尽记载各路神仙的生平事迹了。然这两种书也存在问题。前者不注重写实,后者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是以查书这个法子在第一时间就被排除了。
我亦可向精通八卦的小仙或精通史学的老仙请教。但向谁请假、怎么请教也是门学问。武和宫的人不行,他们性子太过冷淡,跟我和不来,也未必会告诉我;颜追老夫子不行,他忒不靠谱,搞不好会将我捉弄一番;甄wu也不行,我没什么理由麻烦他……综上所述,便只剩下一个可靠人选。
此人便是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自挂东南枝,当今天君最宠爱的重孙子,醉华。
我挑了几株不名贵也不落俗的花做成糕,寻了个借口溜出武和宫来拜访醉华。醉华对我这个见面礼很是受用,“远湘,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手艺。”他坐在朽枫宫的石凳上,手中掂量着我捎去的花糕,“你打探圣君的事作甚?你貌似一向对八卦之事无甚兴趣。”
我道:“毕竟圣君是远古一方神祇,对我神族有良多贡献,作为小辈,我若对他的事迹不甚了解,怎能说得过去?”
醉华颔首,“此言有理。”他往嘴里塞块花糕,尔后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花糕包好,塞入袖中,“我跟你讲,圣君这个人呐,很不一般。
“圣君其人,名曰上卿,避世于神魔两族交界处,北海裔文岛。一般来讲,我们小辈神仙称位高的仙君,是没有资格称对方名讳的,应唤对方的品阶或封号。诸如颜追上神,按常理来讲,应直接唤作‘上神’,但因这四海八荒里修到上神之位的神仙不止他一个,是以我们称他的时候,为便以区分,大可连名带号一起叫。但圣君不同,在这六界之中,被称作圣君的只有他一人,因此我们称他之时,常常省略前面的名讳。
“这上卿圣君,是四海八荒里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圣君并非神族血统,远古时期乃是魔族的魔君,法术高强,足智多谋。他在位时,魔族之昌盛达到顶峰,大有将我神族吞并之势。在这硝烟弥漫的时代,六界最后一只凤凰出世了。”
“这凤凰乃是一罕见的奇才,带领神族广大天兵天将大败魔族,生擒了当时的上卿魔君?”我忍不住插嘴,?意欲含蓄地将自个儿卓越的推理能力展示一番。醉华并未搭理我,“这凤凰名曰沧弦,是当时四海八荒的第一绝色;只可惜青丘帝姬出世后,她这第一美人的美称便易主了。如此个闭月羞花的美人,自然深为魔君所中意,魔君对她一见钟情,将停止攻打神族,一心一意地追他未来的老婆。”
“上卿魔君向沧弦提过好几次亲,但彼时的神族还未有同魔族通婚的习惯,是以沧弦拒绝了魔君一次又一次。魔君十分上进,吃了若干次闭门羹后更加潜心地修炼法术,终将九注心修达专注一趣之境,即一念为神、一念为魔。魔君为了沧弦,竟将自己历经数万年辛苦打下的江山抛于脑后,毫不犹豫的弃了魔族,择了神族。”醉华讲到此处顿了顿,继而唏嘘道:“这上卿,便是难得一寻的痴情郎君;而沧弦神君,便是传说之中的红颜祸水。”
“但沧弦终于没有选择上卿。”醉华的神情倏忽转入悲伤,还颇敬业地叹了口气,“沧弦神君一直意属颜政帝君,遂嫁到青丘,不久又生了一窝小狐狸。上卿与颜政的梁子,便是打那时结下的。”
我其实非常理解上卿。我虽不解风情,但如此这般,算是夺妻之仇了罢?夺妻之仇不可恕,也无怪圣君恼怒。
“上卿择了神族,自然不能再唤作魔君,于是八荒之众便称他为圣君。”醉华又肃穆地道,“圣君这样的行径,以你我的眼光来看,就算作墙头草,不能为人所道。本圣君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在神魔两族都想有良好的口碑。”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远湘,几日后的蟠桃宴,你也要参加罢?”
见我点头,他又细心地叮嘱,“届时你切记要小心。这次蟠桃宴不同以往,极特殊,不光请了我神族各路位高权重的仙,还请来了现今魔君,酌沨。”
“请魔君作甚?”我问。难不成神族和魔族要联姻?
事实证明,我的推理出现了严重的差池。“是这么回事,”醉华神采奕奕,估计又要揭起一炉八卦,“那酌沨魔君向圣君表白过,同昔日的圣君一样,亦惨遭拒绝。酌沨便日日向圣君处跑,希望能跟圣君日久生出个情来。只可惜圣君后来避世于裔文岛,裔文岛处的结界又十分刁钻,酌沨日日思念圣君却见不得,是以相思成疾。而几日后的蟠桃宴,听闻圣君也要参加,消息一下联灵通的酌沨逮住了这么个难得的好机会,便派人上九重天放狠话说,若届时蟠桃宴不邀请他,就砍了天上所有的桃树。我太爷爷真真是哭笑不得,又图省事,就往酌沨魔君处派了张请柬。”
我对风月琐事一向不感兴趣,但此时为了配合醉华,只得做出兴致盎然的样子道:“听闻魔族是盛产美女的,酌沨又贵为魔君,姿色想必是数一数二的。不知圣君是怎样挑剔的眼光,竟连这样的美女也瞧不上?难道只有似沧弦那般的绝色才能打动他么?”
醉华微惊,“你在说什么?什么绝色?那酌沨魔君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子啊!”
我亦吃惊,一直维持良好的形象轰然坍塌,“你是说……那酌沨魔君,他,他是个断袖?”
“诚然如此。”醉华道,“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一个货真价实的断袖了,老子就无比激动,老子马上就是见过断袖的神仙了!”话毕,他猛然发觉自己刚才那两声“老子”很不妥,没有风度,于是尴尬地清清嗓子,柔声道,“今儿我同你讲的这些,你莫同旁人说,自己知晓便可。”
“明白。”我微微颔首,道。
“还有,”醉华眼神有些躲闪,神色欲言又止,大约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失天孙的身份。但他毕竟年纪轻,道行不够,未能忍住话头,“远湘,你这糕可真好吃,可否下次再捎几块儿于我?”
我点头,他续道:“你这手艺真心不错,如何练的?”
“我有个师父,”我敛目,“师父口味刁,我只能练一手厨艺,否则没法生存。我其实很无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