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背着早已准备好的干粮和水,朝深山里面走。越走到深林内处,天气变得越舒适宜人。厚厚的落叶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踩在脚下吱呀吱呀地响。
丽君说:“和你在一起,是我爬山最多的,以前都不爬山。”
何鹏说:“爬山可以锻炼身体,多爬山,心情会开阔很多。”何鹏心里还想着日志的事。
丽君继续在前面走,看不到她的脸色,只看到她纤细的背影,她说:“有时候人真是想不明白,活着是为什么。”
何鹏在身后顿了顿,说:“这个世界是很美好的,就像我们一起去爬山一样的美好。”
丽君在前面不说话,一会儿,她又问:“你觉得婚姻和恋爱哪个更美好?”
何鹏想了想,说:“婚姻。因为婚姻是一种亲情,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最柔美的东西。”
丽君停下来,断然否定道:“不,我觉得是恋爱。以前,我父亲和我母亲恋爱的时候,母亲下晚班,我父亲去接她,那时候他们都很年轻,像我现在这样大,可是他们那时的心态多单纯啊,他们要从清平走路回家到代家沟,你知道清平吗?足足有好多公里路呢。我母亲说,有一回,他们回到家都已经深夜两点了,可当时的心境完全不一样。”
“可是,我还是觉得婚姻是美好的,或许各自有各自的美好吧。”何鹏说。
丽君说:“不,绝不。”丽君一时又找不到理由来否定何鹏,就停止了辩解,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丽君说:“那你觉得夫妻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何鹏说:“忠诚。”
丽君说:“不,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同甘共苦,有的夫妻能共苦,却不能同甘,有的夫妻只能同甘,却不能共苦,就像——”丽君说到这里,骤然收住。
何鹏想让她继续说下去,但她没有。
两人走进森林深处,周围一片寂静,有几只小松鼠在树林间跳来跳去。黄桷树衬着阳光发着微光,太阳也不像之前那么炙热了,反而被树叶遮挡,空气也变得澄净起来,让人辨不出是春天的味道,还是夏天的味道。
他们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歇息,丽君喝了一口水。
何鹏又递过来一块饼干给她。
吃完后,体力恢复了些。何鹏有些疲惫,很放松地躺下了。丽君也很舒适地躺下了。两人望着被树林遮蔽的天空。
“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丽君问。
“不记得了。”何鹏说。
“我也不记得。”丽君说,“我以为你会记得,没想到你和我一样,糊里糊涂的。”
何鹏忽然转过来,支起半个身子看丽君,丽君正微闭着眼睛,何鹏说:“丽君,我能不能……亲你。”何鹏又制止不住地红了脸,微微将脸侧到一旁。
丽君嘴角笑笑,说:“不能。”
何鹏便再不说话。
“丽君!”何鹏动情地唤她。她微微侧了侧身子,疲倦得直瞌睡,鼻子“嗯”了一声。
何鹏想了想,说:“如果你给我一个肯定,我会和我女朋友说分手。我真的怀疑我曾经见过你,你老家是不是在一个镇上,你们镇上有个玻璃厂,还有条河,你是不是经常去那里玩耍?”
“丽君,孤芳自赏是最心痛的,我想……”何鹏说着,有些说不下去。身边没有声响,丽君已经在一旁睡着了,她蜷缩着身体,很粗糙的呼吸声——看来,她很久没睡这么踏实过。
何鹏确定丽君是睡着了。他凑上去看了丽君很久,阳光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地,一闪一闪地落在她脸上,落在她肩膀上,落在她的头发上。何鹏忍不住轻轻地将脸颊挨上去,是一个很轻的吻,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然后他在她身边非常安静地躺下来。
9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来找她,他想他应该从她的生活中退隐掉。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也许是七八个月,也许是两三年之后,何鹏翻手机,里面的号码已经存满了,他需要删除一些一年到头都联系不到一次的人的电话。翻着翻着,就翻到了丽君的电话。
他对着手机迟疑半天,手指碰触到删除键,又毫无意识地返回到撤退的界面。他给她拨通了电话。
“嘿,丽君!还好吗?在哪里?”何鹏说。
“还好,在家。”丽君说。
“你住哪?”何鹏问。
“我搬家了,搬到南坪了,你来吧。”丽君说。
何鹏拎了一大袋水果来。这是何鹏第一次到丽君家里做客,非常不巧,一进屋子就停了电。“刚才物业已经挨家挨户通知过了,天气太热,供电不足,每个区轮流停电。”丽君说着,摸着黑去抽屉里找来一只半截蜡烛,划燃一根火柴,点上。
漆黑的房间被一簇烛光照亮,烛光像一滴墨,光晕在房间里从浓到淡依次散开。何鹏看到,她的房间里除了一大堆书和衣服之外,再没有其他关于女人的东西。没有书柜,那沿墙一溜的,整齐地立着高低不平的书,衣柜也是布艺式,几根塑料管脆弱地撑着,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垮塌掉。
屋子里空气很闷,何鹏只觉口干舌燥,他发现房间里没有水杯,他把眼睛轻轻朝别处放,真奇怪,她连个梳子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洗面奶之类的化妆品了,只有一支眉笔,墙上还挂着一个中年男子的黑白肖像。
“那……是你父亲?”何鹏斗着胆子问。
“是。”丽君轻轻地答了一句,眼睫毛搭了下来。
“啥时候去世的?”他问。
“夏天,就像现在这么炎热的天。”丽君没抬头。
“你母亲还好吗?”他继续问。
“她……我不太清楚。”丽君一蹙眉,仿佛不愿再提此事。
他不问了。他们坐在床沿边,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何鹏起身拿了个橘子,给丽君剥橘子。许久,何鹏看着那个被烛光照得昏黄的墙面,映着丽君孤独的身影,她的影子在墙上摇摇曳曳的,像黄昏里的一棵芦苇。
“你为啥就不肯结婚呢?”他的语气有些埋怨了。
丽君没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既清冷又坚韧。
何鹏的手开始发颤,他难过起来,说:“丽君,明天我就要走了。”
“去哪?”她也在一旁,慢慢地一瓣一瓣吃着橘子。
“我要去昌都,支援昌都的文化建设。”何鹏说。
“哦。”丽君说。
“有可能我回不来,那里条件很恶劣。”何鹏说。
丽君不说话,低头吃橘子。
何鹏略有迟疑地说:“丽君,汶川地震的时候我在现场,所以,我想告诉你,走出来,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等着我们,还有我见过一个吸毒的女子,她后来勇敢地战胜了毒魔,她创业成功了,如果有天我回不来,你真的要好好生活。”何鹏很认真地说着,像是说着最后的赠言,又像是在表白。
丽君不做声。
何鹏越说,越觉得心情不好,他说:“把蜡烛吹了吧,若是今晚通宵不供电,你晚上就不够用了,要不,我们到楼下去散散步。”
丽君说:“好。”
两人吹了蜡烛出了门。他们并肩在院子里缓慢地走,周围很安静,行人也很少,偶尔有几只野猫从花丛里窜过去。
丽君终于忍不住,问:“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
“我去结婚了。”何鹏说。
“我给你写过很多信,你知道吗?”她问。
“知道。”他说。
“你给我写的信,被她看到了。”何鹏说。
接着何鹏又问:“你都给我写啥了?她把我的密码给改了。”
丽君说:“没写什么,就问你为啥不来找我了。”
何鹏“哦”了一声。
“你爱她吗?”丽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