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帮她搬东西,我没有留她的意思,连语言上都没有。我仍然像她来时那样,双手拖着重重的编织袋,她跟在我后面,高跟鞋踩得“噔噔”响,整个走廊都能听见。在我送她下楼的过程中,我本有足够的时间告诉她坐小月子的时候,不能穿高跟鞋,不满三十天,不能和男友同居。但现在我不需要告诉她,我认为她应该得到一些教训,生活的教训比我的言语会更有效。
送她时正是下午六点,出租车高峰期。我和她站在滚烫的马路上,看着一辆又一辆的车载着乘客过。我一次次地招手,一次次地拦车,一次次地跟别人抢车。她只会在一旁,双手抱着臂膀,披散着头发,无动于衷地看着我。
一会儿,来了一辆黑车,是一辆没有运营执照的桑塔纳。我本来想上去,可后来我犹豫着黑车安全没保障,就让车走了。
她在一旁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让它走呢?”
我说:“黑车不安全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又要拦车?”她问我。
我被她的问题问住了,喉咙里像卡了一根刺,半天回答不上来。
“你说呀,你为什么刚才又要拦住它!”她终于对我发脾气了,在大街上,她的声音格外响亮。她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知道,从她和黄晓在玉清寺居住后,她就再也没有尊重过我。凡是有一点让她不顺心的,她就会反过来教训我。
我忍了忍,任凭她在一旁胡乱地发脾气,我终究咬咬牙没有说半个字。
终于来了一辆空车,我将她的行李搬上去,我已经不打算送她了。她坐上车,看我还不上车,说:“你还愣着干吗?”
我说:“我还有点事,晚上要去办公室加班,就不送你了。”
她说:“那你帮我把车费给了呀!”
我真的没听错,是她恶狠狠地叫我把车费给了。她又补了一句:“要不是你,我早就回玉清寺了,让我穿着高跟鞋等那么久。”
我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司机看着我,我低头拿了五十块给她,司机便载着她走了。走的时候听到司机问:“她是谁呀,你对她那么凶?”
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我姐!”
17
我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的云彩在天空蔓延。我想起那些云淡风轻的岁月,想起中秋节的那个晚上。那时候,她笑得多甜啊,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那时候我们的誓言很真诚,那时候我被同学欺负的时候,她总是挡在我的身前。我想起她为了我,和那群孩子在一起打架,想起被她父亲抽得半死,直到初中的时候,她还在为我打架。我想起了很多……
那些都是“那时”,后来的“那时”是她已经把我抛弃了。她在玉清寺的时候,那段时间黄晓出差了,她又想起了我。
“姐,我们去逛街好不?”她在电话里问我,“你陪陪我嘛,我一个人好难玩。”
在她的一阵甜言蜜语中,我还是陪她去了。她看上了一款四百八十块钱的衣服,说她很喜欢,然后说:“姐,你能不能买来送我呀?”
说实话,我当时真的很穷,卡里只有一千三百多。我想了想,说:“我卡里只有一千三百多了。”
她说:“那够了呀!”
我说:“我已经辞职了,我还要找工作呢,这边房子房东要收回,还要重新租房子交押金。”
她想了想,说:“那你先借给我,等黄晓回来我就还你。”
我说:“我真的不太方便。”
她火了,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我急忙上去拉她,她猛地转过来对我吼道:“别碰我!”那声音全场人都能听见。许多逛街的人们转过来,目光刷刷刷地扫在我们身上。
她继续朝前走,我想再上去跟她解释,她撂开我的胳膊,说:“我再警告你一次,别碰我!”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几秒钟后,她气冲冲地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这一次,我再没继续追她。
18
转眼就是秋天了,她在离开我后两个月,又回到我这里。
“姐,我决定了,我还是要离开黄晓。”她站在门口抽烟,等我开门。
其实,我真不想去问她具体的原因,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或许在很早之前就不是姐妹了。
开门后,我仍然像往常那样,坐在书桌旁看书。
“你看那些书有用吗?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没醒悟呢?”她在背后问我。
“醒悟什么?”我转过头问她。
“姐,你到底经历过爱情没有?”她问我。
我又转过来,淡淡地说了一句:“也许经历过。”
“你们这些文人呀,总是也许似乎大概是,然而未必不见得,拐弯抹角的。”她说。
我又转过去问她:“醒悟什么,你接着刚才的说。”
“你不觉得你很傻吗?那么多经济好条件好的男人你不要,非要在这里过苦日子,让我跟你一起受苦。”她说。
我觉得她的话太可笑,你可以不用跟我受苦的,你现在就可以出去。
“实话跟你说吧,我走之前,黄晓给了我五万块钱。”她说。
我满不在乎地说:“黄晓是干吗的?干吗要给你五万?”
“哦,我倒是忘记了,你没见过黄晓。他是做皮鞋生意的呀,这次我们是真的断了关系。虽然我很伤心,不过跟了他三年,能拿到这么多钱,也值了。”她一边玩弄打火机一边说。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呀?上班吗?”我多想说你老是在我这里呆着也不是办法。
“不上班。女人就是用来享受的,不是用来上班的。有个开公司的老板追我,可惜我不喜欢。”她说。
我没话说了。接着她继续说:“不过,我特别想要一个朵唯的手机和一个320G的硬盘,我想让他给我买,买了再把他甩掉。”
“你是真的喜欢黄晓吗?”我问她。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突然大变,眼泪几乎要掉出来,说:“是,我是真的喜欢他。我的什么都给了他,可惜,他不是跟他的前女朋友好上了,是跟他前妻好上了,他们复婚了。”
她的回答令我吃惊。我一直以为,黄晓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我没想到她连我一起骗了。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从未答应过不欺骗我的,只是我答应了她而已。
“我觉得无论如何,你都该上班,否则你大学都白上了。”我说。
“你以为我高兴上大学吗?还不是被逼的。再说,读完大学有什么用,你出来上班那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还是一千多块钱?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在重庆,小面都得四块钱一碗的地方,你没有本事,还装什么装?”她说。
嗯,现在轮到她来训我了,我原本只是想告诉她,你应该工作的,女人始终都该有份工作,哪怕就只有一千多块钱。但是我知道,现在她已经不能听进我的意见,她有她的人生价值观了。
“留着处女有什么用啊,留给你男朋友还不如留给大款呢?这年头谁谈男朋友第一个就成功了?还不是要谈好几个,到头来,人也没了,钱还捞不着。”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她停止了说话。我打开短信,是天气预报,大致的意思是明天将温度骤降。
“我早就把事情看明白了。我觉得吧,女人到头来没钱,什么都是白说。没一个男人是可靠的。”她继续说。
我真不想她说下去,虽然我一句话也未接她的,但时下我肚子里有一堆话。鱼儿,五万块钱能算什么?虽然我也很穷,或者我比你更穷,但五万块钱又能算什么?我真不相信我一辈子也就只挣这点钱。如果你现在是坐在宝马车上训我,我会尊重你的意见,可是你现在只是坐在一辆奥拓车上,对,破旧的奥拓车上,搽脂抹粉地训我,请你保留你的意见。
“姐,我也是为你好。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整天抱着书干吗?它不能改变你的命运。现在房价一万多一平米,买个百八十平米的房子,你不吃不喝也得存一百年。”她继续说。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在衣柜面前找衣服。天气明天会转寒,我已经没秋衣可穿了,衣柜里要么是冬装,要么是夏装,明天上班,穿什么呢?我很发愁。当着她的面,把柜子翻得“哗啦哗啦”作响,想压住她的声音。
突然间,她停止了说话。屋子瞬间陷入一阵尴尬,只听见我“哗啦啦”翻柜子的声音。没衣服可穿了,可穿的衣服又都不搭配。“唉,没衣服穿,明天天气会降温,怎么办呢?”我一边焦急地找衣服,一边故意这样说。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眼睛发亮地看着我。
我问她:“你能把你那条牛仔裤借给我吗?我明天晚上回来就还你。”
她慢悠悠地架起二郎腿,摇晃着脚尖,双手抱着胳膊,嘲笑似的语气说:“我明天要穿。”
唉,我又自讨没趣了一次。我心里微微一笑。
19
第二天,我去公司。她像往常一样在屋里待着。
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就想着,我不会赶她走的,最好是她自己走。
她对我说:“姐,今天那个开公司的老板被我耍了,手机和硬盘给我买了,床上功夫连黄晓的一根手指头都赶不上。”
现在,我必须学会问心无愧地拒绝,因为我有权利维护自己的感情和需要。我笑笑,说:“陈鱼,我觉得你现在可以把东西收拾一下,到你最好的朋友那里,接受她的帮助。”
她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现在,我要学会坦率而直接地注视对方,继续说:“现在,你已经不是我妹妹了。”然后对她撇撇嘴,就自己带上钥匙,说:“我出去买衣服,我希望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
在她走之后的一个月,我就结婚了,是闪婚。而对方,就是我自考大学的老师。结婚那天,我们没有办酒,只是去二手市场买了些旧家具。现在,我再也不需要为房租发愁了,因为两个人承担总是比一个人好。
两年后,我们可爱的宝宝出生了,为我们的家庭添加了更多的欢乐和幸福。转眼,儿子慢慢长大,我和我的爱人在事业上也取得了一定的进步。一家人的生活平淡而温暖。这天傍晚,我和爱人牵着儿子的手,把他从幼儿园接回来。儿子背着书包,一路上围着爸爸妈妈转了一圈又一圈。我说:“别闹啊,大马路上闹,让叔叔阿姨笑话。”
儿子说:“叔叔阿姨看到才好,看我妈妈长得多漂亮。”
我同孩子的爸爸一起笑了。当我不经意地抬头,我看见她从人海中向我走来。在熙攘的人群中,她投来那银鹿般受伤的眼神,我故意躲避她,朝马路最边上走。此时,她离我越来越近,神情迷茫地望着远方,在短短的一秒中,她的手臂轻微地碰到我的手臂,终于与我擦肩而过。我转过身来,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是鱼儿,她的模样我又怎会忘记呢?她还是像以前那样漂亮,穿着红色的高跟鞋,红色的碎花裙,头发烫卷了,手里拿着一瓶喝过一半的饮料。我呆呆地望着她,多想叫她的名字。
此时,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城市,太阳在不远处低沉而硕大。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茫茫人海,消失在阴阴暗暗的薄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