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四个例子,在形式上似乎都是并列的复句。例(1)“带来了灿烂的文化”与“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并列;例(3)“疼痛”与“愉快”并列,是并列复句。例(2)“歹人”与“傻子”在意义上有程度差,用“既不是A,又不是B”并列形式衔接具有递进义小句充当原因;例(4)“重视该学科基础理论的研究”与“更热心于提高生产率的实际活动”具有语义上的程度差,是用并列形式衔接的具有递进义的小句。为什么相同的形式却可具备不同的语义关系的复句呢?这是由于它们的语义基础不同造成的。
并列句的语义基础可以是并列关系也可以是递进关系。具有并列的语义基础的并列句可以由关联词语连接,也可以不用关联词语连接,具有递进的语义基础的并列句必须要由关联词语来连接。例如:
(5)他是学生,我是老师。
(6)风陵渡既是黄河渡口,又是同蒲路的最南端。(魏巍《火凤凰》)
(7)生产力经济学的研究人员一方面重视该学科基础理论的研究,另一方面更热心于提高生产率的实际活动。
例(5)是并列关系的复句,深层的语义关系和表层的语法关系一致,也不需要用关联词语连接。例(6)也是并列关系的复句,深层的语义关系是并列,又有表并列的关联词语连接。例(7)也是并列关系的复句,但深层的语义关系是递进,表层的语义关系是并列。
递进句的语义基础也可以是并列关系和递进关系。具有并列关系的递进句一定要由表示递进的关联词语来连接。具有递进关系的递进句,关联词语可以出现,也可以不出现。例如:
(8)这孩子不但能听懂一些中国话,还能写不少中国字。(边震遐《火凤凰》)
(9)邓省长,你把这东西送给毛主席,影响不好,到时候轻则挨批评,重则会受处分的。(《文汇报》2002.5.28)
(10)请你们出去作报告,不光在咱牛角沟光荣,在全公社全县都光荣。(常庚西《深山新喜》)
例(8)是递进句,但深层的语义关系是并列,所以必须要由关联词语来连接。例(9)的深层语义关系和表层的语义关系是一致的,可以不用关联词语,表达的仍是递进复句。例(10)是递进句,它的深层语义关系和表层语义关系也是一致的,并且由关联词语来连接。由此可见,如果没有关联词语参与,没有语境的制约,语义关系基础是制约并列和递进的决定性因素。
1.3句法的强制性限制如果没有关联词语的出现,语义关系还是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有什么样的语义关系就有什么样的句子。但是由于有了关联词语的参与,使得语义关系基础不同的可以成为相同的句子。而关联词语在语言中是语法成分,是句法结构中的常项,是表明句法关系的一种标志。关联词语都是对客观事物之间的事理关系的认识在语言中的凝固形式,都包含事理关系和认识关系两层意思。可见,不同的关联词语表达不同的语义关系。例如:“不但A,而且B”就是表达递进关系的一种关联词语。但是在语言中关联词语固定下来的关系是有限的,而客观现象之间的关系是极其复杂的。这样在一些句法形式的制约下,某些关联词语可以兼表多种关系,这就会出现在语言中同样的关联词语却表达了不同的语义关系,例如:“既…,又…”有时表达并列关系,但有的时候表达的却是递进关系,这也就出现了并列和递进的区别问题。吕叔湘先生和黎锦熙先生早就发现了这种现象。而这些问题的出现,是由于并列关系是很多复句关系的基础,因此并列关系也最容易和其他一些关系形成一些交叉。在并列关系和递进关系具有交叉的时候,句法形式就是并列和递进转换的强制性制约手段。例如:
(11)她现在对生孩子坐月子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甚至完全能够准确把握临产的时日。(陈忠实《白鹿原》)
(12)鹿兆鹏心急如焚,既不能好好洗,也不能好好吃,更不能好好睡,焦灼急迫的心情里透着一缕悲凉,这是他投身革命以来不曾有过的一种情绪。(陈忠实《白鹿原》)
(13)一位画家,成名难,形成自己的风格亦难,但最难的莫过于打破既有的风格寻找新的艺术突破。(朱金晨《放飞在茫茫大草原上》)
(14)生产力经济学的研究人员一方面重视该学科基础理论的研究,另一方面更热心于提高生产率的实际活动。
例(11)中的“甚至”,是表达意义递进的一个标志,所以前面的“既…,又…,甚至…”在句法和语义上都是递进义,而并非是并列。例(12)的“既…,又…,更…”中的副词“更”也是表示程度加深的意思,所以前面的“既…,又…”在句法上也被制约成为递进的标志。例(13)由于后面的“最”的出现,所以制约了前面的“亦”在这里是表示的递进意义。例(14)中“一方面”和“另一方面”是一对表示并列关系的关联词语,可是后句中“更”的使用,表明了语义上的进层。
1.4语用条件的制约人们常说的语用有选择性,其实这种选择是一种广义的制约,因为在实际的语言运用中,由于有了一定的语境的作用,表层句法形式是并列的就有可能转换成语用上的递进句了。如:
(15)A……你们那村子是出美人的地方。
B出美人,也出坏人。(王维贤例)
(16)风陵渡不但是黄河渡口,而且也是同蒲路的最南端。
例(15)中后面的句子如果离开语境,单从句法语义平面上看是并列的复句。但是句子中的“出美人”是上文已出现的旧信息,“出坏人”是新信息,是对上面的旧信息提出的更进一步的情况,这个句子在语用平面上,根据上下文,是一个意合的递进复句。例(16)深层的语义关系是并列,但由于语境的作用,而呈现出递进范畴,因为把“风陵渡是黄河渡口”作为基事,把“是同蒲路的最南端”作为递事安排,这是出于语用需要,也是表述者在语用制约下通盘考虑的结果。故句法形式是并列的就有可能转换成递进句。
当然这种由并列转为递进是有条件的:事物、行为或性状本身隐含着可选性。如“小王来了,小李来了”:“来”行为本身没有性状或其他方面的程度差,但由于社会人存在着思想意识、觉悟、受教育程度、身份、地位、职业、技能等方面的差异,因此就隐含着程度差,一旦需要凸显这方面的差异,插入典型递进连接词语“不但,而且”就能使一般的并列句成为递进句。
1.5结语
1、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在没有关联词语出现和不受语境制约的前提下,是并列还是递进,关键看他们的语义关系基础,如果是并列的基础的就是并列句,如果是递进基础的就是递进句。这时语义关系基础起决定作用。
2、在有关联词语出现的时候,是并列句还是递进句则不再由语义决定而由形式决定,前提条件是句子本身隐含与客观世界接轨后具备程度差,语义关系的制约则退居次要地位。因为关联词语反映了客观事物之间事实上的关系,即事理关系(factual relation)。这种事理关系是透过人的认识在语言中加以反映的,这就是所谓认识关系(cognitive relation)。关联词语不仅通过认识来反映而且还要通过语言形式表现出来,最终成为识别递进的标记。
3、没有关联词语出现,但是并列关系的也可以转换为递进关系还因为语境的作用。
4、同样的关联词语,并且是并列关系基础的,在表达递进时前后顺序不同,这是和传信者心理因素有关。传信者在表达时有一个强调的重心问题,当他强调前者时,就选择了并列的表达方式(可以有关联词语出现,也可以没有关联词语出现),当他强调后者时,后者就是表达的重心所在,这样就要选择递进的表达方式,这时要么有关联词语出现,要么有语境的制约。例如:
(17)他不但懂英语,而且也懂日语。
(18)他不但懂日语,而且也懂英语。
(19)他不但会作曲,而且会写歌词。
(20)他不但会写歌词,而且会作曲。
这里的几个例子,例(17)和例(18)表面上看来,他们的顺序是可以颠倒的,但是实际上传信者选择不同的顺序,他所强调的重心是不同的。例(17)强调“懂日语”,例(18)强调“懂英语”。如果他在表达时要把所要强调的放在前面,就要选择并列句。例如:例(17)可以说成“他懂日语,也懂英语。”例(18)可以说成“他懂英语,也懂日语。”例(19)(20)和上面的情况完全相同。
二、递进和连贯
2.1连贯连贯是指几个小句或句子述说连续发生的动作或相关的事物,小句或句子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语序不能任意颠倒。连贯复句有人叫做顺递复句、顺承复句或承接复句。常用的关联词语有:单用的如“就、便、又、于是、接着、然后”,多用于后一小句;成套使用的有“首先A,然后B”“起先A,后来B”等。连贯可以分为三小类:时间上的连贯、空间上的连贯和事理上的连贯。
1、时间上的连贯小句是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的。例如:
(1)我悄悄地坐起来,披上大衣,然后带上门走了出去。
(2)有翼见灵芝不答他的话,也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灵芝走到会议室主席台桌边,和灵芝对面坐下。(赵树理《三里湾》)
(3)飞雪过去,春天来临。(徐迟《地质之光》)
例(1)“坐”、“披”、“带上”、“走”,例(2)“跟着”、“走”、“坐下”都是显性的按时间顺序排列的行为。例(3)“飞雪”与“春天”是隐性的“冬天”与显性的“春天”之间的时间顺序排列。
2、空间上的连贯小句是按照空间位置的连接顺序排列的。例如:
(4)过了那林,船便弯进了叉港,于是赵庄便真在眼前了。(鲁迅《社戏》)
(5)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李海鹰《弯弯的月亮》)
例(4)中“那林”、“叉港”、“赵庄”都是船在航行中所经过的地点,地点本身没有大小、包容与被包容关系,因此都是空间上的连接的点,是连贯。例(2)中的“月亮”、“小桥”、“小船”等物体虽然有大小的区别,也只是作为随视线所及的空间所存物,没有包容与被包容关系。这也是比较典型的连贯。
3、事理上的连贯小句按照一定的事理逻辑来排列的。如:
(6)正确的认识来源于合理的判断,合理的判断产生于细致周到的分析,细致周到的分析出于对客观事物的了解和熟悉。
(7)去年春天我去了一趟北京,在颐和园遇到了多年不见的王老师,他身体还很结实。
例(6)“正确的认识”、“合理的判断”、“细致周到的分析”、“对客观事物的了解和熟悉”这一系列递进范畴的连接都产生于事理逻辑关系,正确的关系来源是“了解——熟悉——分析——判断——认识”。这正好是事理逻辑的自然发展结果,在语言中也有相应的结构对应,即因连贯而产生的顶针。例(7)也如此,只是“北京”与“颐和园”之间存在着一个整体与局部关系,而“王老师”与“他”之间存在着一个名词指称与代词回指的形式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