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嫣然忽然开口说话:“我要去西藏。就这么决定了,去西藏。只有去西藏,才能洗涤我心里的污秽。”
我不明白今天这场突发事件,跟许嫣然的决定有什么关系,但我知道,她在突发事件解决的过程中,一直在思考去西藏的问题。现在,已经是她思考成熟后的结果。
果然,她说:“明天就去买火车票,顺便感受青藏铁路。”
许嫣然这几个月来,处境很艰辛,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手画脚,骚扰电话也频频找她,全世界都在鄙视她,嘲讽她。这让她想做一个单纯的好姑娘的愿望,变得艰难无比。
她需要一些力量。
她认为去雪域高原,沐浴圣光,能洗涤她的心灵,赐予她力量。
她想她一定丢失了什么,才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她相信,那未知的路途上,一定有她要寻找的东西,那些东西,能让她勇往直前,继续以后的人生。
她非去不可。
出了教室,我们到水果摊买了两个美国进口的巨大芒果,许嫣然吃一个,我吃一个。吃完我们分头行动。
她劈里啪啦地收拾行李,我用百度的搜素引擎为她查关于西藏的资料,青藏铁路途经站点,当地气候,饮食,以及到了拉萨该如何安排,旅馆的大致价格,主要的旅游路线,能查到东西我都查了,打印出来,密密麻麻几大张。我塞给她:“这是你在火车上的主要读物。”
周楚在楼下喊许嫣然。他拎着一只胀鼓鼓的旅行包。
许嫣然微微一愣,但她把头一摇,很轻松地说:“周楚你的工作定啦?提前离校啦?恭喜你呀恭喜你。”
周楚放下行李,慢悠悠地说:“现在是11点,火车是下午6点的,你不用急,收拾好了先去吃饭,吃完饭和陈苍宝她们告个别,我们就可以,坐上那火车去拉萨,去看那神奇的布达拉……”
许嫣然转向我,怒目而视:苍宝,你出卖了我!
我很无辜地解释:“周楚那么厚道善良痴心不悔,多好一孩子啊!他不过是向我咨询他所关注女孩的近况,我忍心欺瞒吗我?以现在的精神状况,你认为你能胜任独自长途跋涉?再说芒果你也吃了一个……”
许嫣然狠狠一笑:“叛徒!”
她转身,眼圈蓦然红了,轻声道:“周楚,你怎么这么好……”
送走许嫣然和周楚,林冬阳来找我。
他才从派出所回来。
头发邋遢,胡子拉碴,神情疲惫,不过两天时间,他竟像老了两个十年!他慢慢地向我走来,说:“苍宝,对不起。”
我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秦树也没有大碍。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优乐美都说了……”
我迟疑着问:“那优乐美她现在……”
他迟疑着说:“在看守所,下个月开庭……”
我说不出话。
简短几句对话,却进行得无比漫长,沉重而艰难。
我没猜中那开头,自然便猜不到这结局,今天这样的结局,是我在雄赳赳气昂昂踏进C大的大门时从没设想过的。
我们在图书馆外的空地上坐着,身后一株泡桐树,坠下大朵大朵粉紫的花,广播里播着《富士山下》,E神的声音醇厚温柔,他款款地唱,原谅我不再送花伤口应要结疤花瓣铺满心里坟场才害怕。
如若你非我不嫁
彼此终必火化
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谁都只得那双手
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
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听完整支歌。整支歌里没唱一句爱,一句恨,但我们都听得落了泪,当两个人再不相爱,所剩下的,唯有告别。
林冬阳却说:“陈苍宝,我爱你。”
他的语气和表情告诉我,他这么说,不是告白,不是强调,不是期盼我回应,他只是要用这句话,和我告别。
果然,他又说:“我真后悔。记得我们第一地夜宿阳城古镇,我说我喜欢做什么事都准备周全,东风都不用等,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我一直在等东风,而那个东风是什么呢,是勇气,是对你说出我爱你的勇气。”
他能在如今这悲催的结果下,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他真的是很后悔。
后悔是一种非常折磨人的奇异情绪,它会让人幻想“假如当初我如何如何”,顺带勾勒出一幅美轮美奂的人间美景,但同时,又会让人睁开眼睛就看到,现实是多么凄凉不堪残破衰败,这种痛苦,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我不忍心林冬阳陷入如此折磨。
我说:“错了,不是勇气。是爱得不够,没到非说不可的境界,所以,就算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你也是不会说的。现在,你说爱我,并不是22岁的你,真爱22岁的我,不过是后悔带来的假设,或者说,你以为,18岁那年,你很爱我。你对我的感情,就像我对你的一样,停滞在18岁,停滞在默默喜欢就够,不需轰轰烈烈爱一场的阶段,没有再生长了。”
他大概从没听我说过这么耐人寻味的文艺理论,他有点茫然。
我换了个通俗说法:“今天的结局,是命中注定。就算我们穿越时空,回到当时,结局仍然一样。”
他好像悟了。
他还带话给我,优乐美想见我,有话说。我心想,她还有什么和我说,她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还去了。
她只剩一具躯壳,灵魂似乎已经死亡,她的眼神,表情,微笑,都空洞得可怕。
她对我微微一笑:“陈苍宝,不要恨我。”
说完她转身,她的背影,沉重迟缓,阴气森森,像一口黑色的井。
她身体那些汹涌炽热的爱,最终转化成了熊熊烈焰,把自己焚烧。
没几天,我收到许嫣然EMS寄来的快件,是一副照片,她和周楚,并肩坐在一处,身后是狂野蓝天,隐隐雪山。地点是林芝。
她说每到一个地方,她都寄一张照片给我,她知道,我在挂念。
1—2的其他几只,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传阅这张照片,并依次发表见解:唐王说:“苦心人天不负,周楚有戏了,等她有钱了,我推荐她法国游!”小苟说:“旅行的意义,不在于沿途的风景,而在于看风景的心情,许嫣然的心情不错嘛。”
呱呱说:“:看来那边都紫外线不是一般的强烈,我一会就给她打电话,问她要不要系数50的防晒霜,才到的新货!”
放下照片,唐王和呱呱互相吹捧:
“很有商业头脑嘛,随时随地都能发现商机。”
“过奖过奖,还要向你学习!”
唐王今年行大运,注册的几个商标全都高价售出,算是赚到了她人生的第一桶金。她入资一个旅行社,凭借她三脚猫法语的优势,和李斯特这个法国友人的牵线搭桥,她成功开发了一条中法双边游旅行路线,不管是把法国人蒙骗到中国来爬长城,还是把同胞拐卖到法国去喝咖啡,赚的白花花的银子,都是以国际通行货币,美元计算。
班级QQ群里,唐王的名字,被呱呱滥用职权,改成了“旺财”。
又一届“超女”开幕,我们忙里偷闲关注过几场,总的来说,非常失望。我越来越觉得,超女就像国足,当你以为它已经坏到顶点,不可能再坏下去,就要起死回生之时,它却将更加坏的结果,留在后头等你。
于是,已经有了一个李宇春,现在又来一个曾轶可。
小苟不由得感慨:“人生就像曾轶可,要是一开始就跑偏就再也跑不回来了。”
呱呱笑着说:“不管是李宇春还是曾轶可都是我的哥我的哥。”
秦树出院了,伤口在慢慢愈合。
我和他再次共同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时候,是他出院那天,回来正好赶上食堂的饭点。毕业已开始倒计时,剩下的能在食堂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秦树说:“食堂被我们打入冷宫已久,彻底废黜它之前,再宠幸它一次吧。”
我点头表示赞同。
那场真枪实弹的话剧自然在C大造成了有史以来最轰动效应,结合前几次的记忆效应,我能感受到周围的惊诧眼神,他们的内心独白大致可归纳为一句:“这两只是什么物种?熊猫?神仙?妖怪?”
我悄悄对秦树说:“早知道就不来食堂了,大家都在盯着我们看,眼睛都要在我们身上扎根了。”
秦树说:“哪有,你看食堂的师傅,他就是只是随意看看。对了,你要吃什么?”
大盆子里装着鸡鸭鱼肉白菜豆腐,很丰盛的模样,尤其是凉拌鸡肉,看来油光水滑,麻辣鲜香,我说:“鸡吧。”
说完我立刻感觉到周围本来就很强大的气场,瞬间注入一股寒流,我抖了一抖。
我恍然大悟,我在备受瞩目的公共场合,说了一个很不文雅的谐音词,再结合秦树先前的提问,我顿感身世凄凉,人情冷暖。
我端着凉拌鸡肉,心里泪流面满,秦树痛心疾首地告诫我:“苍宝,你以后要记住,有些词语,是不能用‘吧’这个词做语气助词的,比如洛杉矶,计算机,公鸡母鸡……”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活学活用,机智地问他的女友:“小宝贝,你要不要吃鸡肉?”
我直接泪奔了。
在树影婆娑,月色迷蒙的小操场,我和秦树在散步。
我说:“咱们不是分手了吗?现在在一起就是复合,是破镜重圆,再怎么也得有个交代,不能不明不白的鬼混!”
秦树转身,一把搂住我,狂风暴雨一般地吻。
我几乎喘不过气。
他趁换气的时候,说:“我从没答应你的分手,我只是给自己时间,去处理好欠陆家的恩情。现在处理好了。”
陆浅浅关系网里的人,再没有找过我。
只是秦树的父亲说,他要见见我。
这一次的见面很是正式庄重,为此我花了大价钱,把我那头桀骜不驯蓬蓬草草的自然卷头发拉直了,穿了一身棉布裙,帆布鞋,一副贤良淑德的才女模样,气势和态度,都是标准的丑媳妇见公公模式。我还打定主意,这样自欺欺人:我和这位未来公公,是初次见面。
如此,装起贤良淑德来,果然轻松自如了。
我的未来公公告诉我,他们和陆家已达成黑字白纸的具有法律效力的书面协议:若干年后,秦树从秦世民身上继承的遗产,60%,划归陆浅浅所有。以作为对陆家的恩情偿还。
担心年轻人不当家就不知柴米贵,他还强调说:“60%听起来是一个生硬的数字,其实,它包含的,是我大半辈子的希望,和奋斗一生的心血。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