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不会接受宋哲皓的,你不会爱上他。”
我抿了抿嘴。
他说:“苍宝,我爱你。”
我:“……”
他又说:“我不去报社了,另找工作。我和优乐美分手了。大一的情人节,如果不被秦树砸了脚,我是打算跟你表白的。大二的情人节,我准备赌一把,捧着玫瑰来找你,但是没想到,他和优乐美都同时出现,我害怕在那种场合丢脸,顺势走向了优乐美。跟她在一起两年,我却发现,我爱的人,是你。”
说完,他坐在小礼堂的台阶上。
话剧社要准备一场创社以来最隆重的演出,汇集了新老社员,表演精英,由首任编剧亲自写剧本,创始人兼首任导演亲自导演。我写了一出爱恨汹涌的变态初恋戏,男主和女主爱得痛苦纠结,十分虐心,男主最后精神崩溃,亲手枪杀了女主,然后自杀。剧目就叫《爱与恨》。
大部队在礼堂里等着我们,我们却在门口谈情说爱,并且是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情节。
短短十几分钟,林冬阳说的短短几段话,就包含了工作,失恋,告白,懊悔等等多起事件。我沉思片刻,实诚地回答道:“我一时半会搞不清状况,容我消化消化,他们还等着呢,你先进去,我散个步。”
这是我人生中最虐心的一次散步。
整个过程中的心理活动十分复杂纠结,堪称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就是让古代最大的诗人穿越过来,怕也未必能描绘我的思绪。最后我只想到一句从小说里看来的话:什么是多余?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还有我心冷后你的殷勤。
我仰天长叹,顿时升起生不逢时之感。
我估摸着优乐美怕是会来找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距离林冬阳对我的表白还不到72小时。她很愤慨,颓丧,怨怒,我从未见过她这副失态模样。她站在我面前,望着我,迟迟不开口说话。
我正和许嫣然在打乒乓球,也无暇主动理她。林冬阳这个男人,她要爱不爱,完全是她的事了,我不在乎。我爱的男人要跟别的女人订婚,我比她更烦躁呢。最起码林冬阳不会和我订婚呀。我已厌倦了旷日持久的情敌之争,无心恋战了。
但我还是很平很地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说:“陈苍宝,我恨你。”
我:“……”
她又说:“我就算是死,也不要林冬阳爱上别的女人,尤其是你。”
我被雷得不轻,但尚能人言,我说:“你要是死了,林冬阳更会爱上别的女人了,他不可能跟你去死,也不可能剃度出家,至于跟我,倒没什么很大关系。”
她再次咬牙切齿:“我恨死你了。”
我放下球拍,坐在石凳上,很诚恳地说:“不要恨我,优乐美,真的不关我的事,我爱的人不是他,即使没有我,他也不会爱你。”
她的脸忽红忽白。
我又说道:“我们说好的公平竞争,是我输了,不是输给你,也不是输给他,输给我自己。”
优乐美咬紧嘴唇,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转身跑远。
几天后,周楚打电话来说,优乐美自杀了。
她在自己租的房子里,吃了半瓶安定,手腕切了深深一道口子,快死的时候,被来拿东西的房东发现,送去抢救,救过来了。
遗书都写好了。
从她采取的双保险自杀方式,私密的自杀场地,绝望的遗书,可以推测,她可能是真的想死。在我们老家,有句俗语:饿狗抢屎,懒人想死。由此可见,朴实的劳动人民,对于想死这种心理趋势,是极端鄙视的。
我深受老家朴实民风的影响。
有个伟大的诗人也说过,死比爱容易百倍。想死的人,说是被爱伤透了心绝了生的念头,其实不过是不敢再去爱罢了。
诗人有时也能揭示生命的真谛。
我真怀疑优乐美和陆浅浅在古代是一对双胞胎,而我跟她们肯定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所以结伴穿越过来,寻我复仇了。
在我身上,短短一年之中,险些出了两条人命,我……我的命运,还真是艰辛多舛哪!
我和周楚还有许嫣然去医院看优乐美。好不容易找到她的病房,才到门口,就听见“砰——”,接着是“哗啦——”,吊瓶砸在门上,破碎了。
优乐美狠狠地说:“你说你一直不爱我!可你却和我在一起谈了两年!我还为你流过产!原来你是骗我!拿我做挡箭牌!如果从头到尾,你都像过去许多年一样,不接受我,那么,如果上天垂怜,我也可能爱上别的男人,把对你的暗恋变成最珍贵的回忆。你,毁灭了我,毁灭了我的希望,而你竟然妄图装着毫不知情想全身而退!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我们站在门口,不能进去也不好转身就走。
听到林冬阳说:“对不起。”
听到优乐美回答:“我恨你。”
虽然是自杀,但我们是大四,大四生的雷人事件多不胜数,例如因为被留级了就殴打校长,四级没过拿不到学位证就静坐绝食,找不到工作就焚烧宿舍……至于失恋,算个什么P事,“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失恋”的结局,已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
似乎,优乐美也领悟到了这个真理,她手腕上的伤口愈合了,她戴上一只NIKE的护腕。她浅笑着,抱着手臂,站在小礼堂灰暗的舞台下,看我们排练。这种情景,同三年前一模一样,那时,她还是天真强悍的少女,痴心暗恋林冬阳,一切的伤害,都还没发生。
她对林冬阳以及所有的人说:“我想通了,我死过一次了,过去的一切都死了。我不该回首过去,我应展望未来。现在的我,是单纯的话剧社友人。”
我却不相信。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她那么汹涌澎湃的爱,不可能自行消散灭亡,只会转化,能转化成什么呢?惊涛骇浪一般的恨。
可我也料不到,那惊涛骇浪一般的恨,会以什么样的面目呈现。
小苟是1—2最安稳的一个,她一向奉行的原则是: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
该去招聘会找工作她就去,在招聘会熙来攘往的人海里,她竟然和我们班一个以“庄风子”自诩的男生看对了眼。庄风子顾名思义,是庄子的膜拜者,世外高人,绝对的潜力股。小苟的眼光很具有前瞻性。
既然是看对了眼,作风淳朴的小苟和庄风子,就自然而不做作,深情而不扭捏地,跳过谈情说爱的阶段,直接晋级,谈婚论嫁。
庄风子竟是陆浅浅的表哥。自古以来,男人有了老婆,就会对表妹疏而远之。庄风子也难以免俗。那么,作为小苟的舍友兼老乡,我自然就是她的亲人。为了老婆的亲人,偶尔出卖一次表妹,方能更显男儿本色。
庄风子告诉我,陆家和秦家,正在协商解决两个孩子的感情纠葛,具体解决方案还没有出台,但订婚之说却是陆浅浅的小阴谋,她是想通过舆论制造压力,让秦树屈服。
他还推断,秦树按理不会屈服,但苍宝你又攀得高枝,对他是一个莫大的刺激,不知道在高压和刺激之下,秦树会不会lose control……小苟很淡定地说:“阿庄,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失控,可失控不是lose control,而是Out of control。”
我在心理暗暗祈祷,秦树,千万别lose那什么control。
临近毕业了,大四生都开始处理不打算打走,也不打算丢弃的书籍以及生活用品,怎么个处理法?在校园大道旁摆地摊!
1—2是以集体所有制形式销售,我们把准备出售的物品统一归放在两只大纸箱里,每天抬着出去,摆在校园大道旁,大家轮番看摊,都是半卖半送的,只求找到需要他们的主人,不至于浪费。销售所得,全部用来吃火锅。
轮到我摆摊的时候,我在我的一本《宋词》里,翻到一页信,信里抄了一首宋词,那是在我们初相爱时,一次约会分别后,我有感而发,抄下来的一首《生查子》,当时还很冲动地想跑到他宿舍去递给他的,后来大概觉得路途遥远而作罢。
全词是这样的: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现在再读到它,我就在人来人往的大道旁,我默默地酸了鼻子。
罗安安没有参与摆地摊的工作。
在成为网络红人之后,她的星运一路飙红,接小广告,到篮球赛做篮球宝贝,拍DV,整天地来无用去无踪,连同住一屋的我们,都只能从媒体上得知她的近况。
随着她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也出现了更多不和谐的声音,但是最不和谐的,只有一种,那就是,她不够漂亮。
虽然,她用聪明来加重了自身的价值,然而,作为明星,首要功能,还是营养眼球。她也终于开始追求完美,她深谙一个道理,先天不足后天补。咋个补?整容。
但是人工美女始终难免被人诟病。她得玩一个小花招,让粉丝对她的整容抱以最大限度的宽容。于是,在我们摆地摊的时候,媒体传来惊人消息:罗安安在拍某广告片时,摄影棚起火,她不幸被烧伤了皮肤。
然后媒体就传来消息,罗安安接受专家治疗去了,至于治疗效果如何,请大家拭目以待。
这段时间,她也未在学校以内和以外的场合公开露面,而是回了上海,躲在家里准备毕业论文。
随着毕业的临近,琐事也多了起来,我向宋哲皓又要了一个月的假期。
经话剧社现任社长和编剧及全体社员提议通过,《爱与恨》这出话剧,作为首任社员的告别剧,就由首任大当家和二当家来担任男女主角。
林冬阳微笑。
我很欣喜。
不知他微笑为何,我欣喜是为我终于要演一个重要角色了,还是女主角!从此后,我就可以在向社会描述我的特长时,很不要脸地说,我在话剧社,担当女主角。
我们自是勤奋排练。
优乐美作为话剧社友人,一直以来都在友情地向剧组提供各类道具,这次,也不例外,这次道具的重点是男主先杀女主角后自杀用的手枪。为了逼真烘托气氛,优乐美提议用高精度仿真枪,她家所在的城市,是中国最大的小商品生产基地,买把仿真枪是轻松的事。正好她要回去参加一个面试,顺便带来。
她带来了仿真枪。
军训时候我们都打过靶,参观了各式枪械,所以一眼就看出,这把仿真枪真的仿得太逼真了,除了不能装子弹,重量和手感,都与真枪无二。
林冬阳还数次举着枪,对着我,做出我在剧本里描述的“绝望而愤怒”的表情,可每次他都自己笑场,说:“完了,我演不好,我下不去手,我一想到要把你一枪打死,再也看到你太阳光一样灿烂的脸,我心都碎了。”
我说:“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改剧本,让我下手把你嘣了。”
他很懊丧:“你在生活里折磨人家也就算了,在话剧里,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人家,人家好痛苦的!”
他话外有因,我不想继续,岔开话题。
优乐美一脸阴沉。
她走过来,夺下林冬阳手里的枪,举起来抵着他的额头,似笑非笑,说:“说,说你爱我,永远不离开我。”林冬阳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说:“优乐美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幽默了?别开玩笑。”说着想将枪拨开,优乐美用力抵死,神色肃穆,说:“说,说你爱我,不然我一枪打死你。”
林冬阳眼睛一闭,说:“那你开枪吧。”
优乐美哈哈大笑,把枪扬了扬,说:“我看剧本改成这样倒蛮有意思。”
明明知道枪里不能装子弹,只是一个玩笑,我却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