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林冬阳回宿舍后,又暖又软的感觉依然充盈在我的心间。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这么漂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
上了QQ,秦树在线,但状态是离开。
我心一虚,手一抖,点了隐身。
不想,瞬息之间,也没能逃过我娘亲大人的法眼。她发信息来:“幺儿,我们来视频嘛,我去买了摄像头!”
我回:“我没有摄像头呀。”
她说:“本来还想叫你帮我截几张好看的照片,准备发给网友的,我不会截图,你老爸又不肯帮我……”瞧她说得多可怜的。
我娘亲大人还是一个菜鸟,所以相当诚实,网名叫苍母,年龄后面写着45,头像也是QQ里女性头像最苍老的那一个。我多次提醒她,你应该取个青春一点的网名,年龄最多写35,不要一跟人家聊天就暴露出你中年妇女的身份……她却很严肃地说,我上网的目的不是网恋,我只想交几个朋友!
她的目的如此纯净,倒显得我动机不良似的。
她打字很慢,我一边开网页,一边和她聊天。
我问她:“今天好吗?”
好半天,她才回过来一句:“我想去见网友!”
我震惊得不行,立刻挥动十指,飞快地告诉她见网友的各种危害,尤其是她这种新手级别的人,很可能成为坏人的目标,万一被绑架,敲诈勒索怎么办?万一误入歧途走上网恋的不归路我那诚实憨厚的爹怎么办?
我说了十句,她终于说了一句,只有4个字:“杞人忧天。”这口吻俨然一个处在青春期的叛逆少女,而我却是她心急如焚的老妈。刚过青春期不久的我,立刻便知道,多说无意了,像一个真正的青春少女的妈那样,感叹道:“女大不由娘。”
我的娘亲大人现在的身份是馒头师傅,过去的身份是某国企职工,但一直以来,她的心态,都是文艺少女。也许是当年花了太多心思来文艺,以至于没考上大学,但那颗文艺的心,却没有因此而泯灭。据说,我憨厚老实,前途一般,而且皮肤黝黑的爹,能追到我娘,秘密武器就是一封封的情书。遗憾的是,至今我都没能看到那些珍贵的情书,我娘锁在柜子里头了。
但是,仅仅是情书也不能满足我娘对文艺需求。所以,我娘认为,她的婚姻生活,少了一些心灵共鸣。大概,她要去网络世界里找共鸣了,用我爹单位给职工配的电脑。
我娘大概忙着和网友共鸣,没功夫搭理我。
呱呱却发了消息来:“你在外面上网?”
我惊讶得不行,我不是隐身了吗?她还看得到我?莫非我是那黑夜里的萤火虫,走到哪里都是闪闪发亮的?
她得意地解释:“哈,我刚下载的新版本,可以看到隐身的人,哈哈哈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久前,呱呱才买了电脑,看来,新的不止有电脑。
我还没回话,她又发过来一个网址,说:“正要找你呢,自己去看,天下大乱了。”
我点开网址。
是校园网的论坛。
一个赫赫耀眼的标题威风凛凛地呈现在我眼前:计算机王子秦树,我爱你!标红的四号字体,还带着3个硕大的感叹号。感叹号像3把小铁锤,“咚”!“咚”!“咚”!连接3下,砸在我的心坎上,刚才那种又软又暖的感觉,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火苗,窜上心头。
我能不怒吗?我不过是撒个小谎,陪了陪我的理想去看病,撇开理想不说,他至少是我的同学+同志,最多我还有坏念头在摇摇欲坠,可我还啥都没有做呢!上天就迫不及待惩罚我,给我派来一个情敌不说,还一来就嚣张成这样!
我点开帖子,全文较长,条理清楚,分为3个部分,第一部分,她作了自我介绍,并讲述了认识秦树的过程;第二部分,是抒情,是对秦树一见钟情之后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第三部分,是批判,对象就是我陈苍宝!
大致简略为三句话:
首先,她叫史琳琳,大一计算机系,人称系花,开学那天,秦树帮她拎了行李,还带她去报名缴费送回宿舍,礼貌周到,温暖贴心;其次,她对秦师兄一见钟情,立刻在电脑里安装了秦树设计的多个小软件,并发誓非他不爱,鉴于发信息打电话的效果微弱,故此到公共场合高调表白,彰显赤诚;最后,秦树现任女友陈苍宝,与他不般配,因为陈苍宝不够漂亮不够苗条不够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而她,恰恰相反;附件有二。一是照片:我的和她的。话剧社的剧照,我顶个毛茸茸的帽子在扮演笨笨的绵羊,而她,穿着长裙站在海边风姿绰约。所谓有比较,才有鉴别嘛,她明显在外形上胜我一筹;二是截图,某门户网站的缘分测试结果,用名字测试的,陈苍宝与秦树的缘分指数是2%,而史琳琳与秦树的缘分指数是98%,加起来刚好100%。
后面的跟帖风中凌乱,十分热闹。
有人称赞:爱他,就告诉他!史妹妹你真剽悍!
有人浑水摸鱼:史妹妹你好漂亮,别理秦公子了,跟哥恋爱吧,哥保证你有肉吃!
有人惊呼:卖糕的!C大有史以来最轰动的告白!
有人指责:史MM太不厚道了,美化自己就算了,为什么要贬低别人,真可耻!
有人担忧:陈苍宝本来就太普通,罩不住秦树这种王子型男友,就算今天没有史MM,以后也会有林妹妹薛姐姐之类,前途未卜哦!
有人讥讽:楼主火星来的?苍宝虽不是大美女,但却是大才女,而且聪明活泼!这种低幼手法横刀夺爱,真是脑残!
有人看热闹:此帖一定会红,留个名。
……
我看明白了。呱呱发信息来:“怎么办?史琳琳就在隔壁4舍1单元1楼1号,我们集体上门讨伐她!”
以我的脾气,我怎么可能受这样的气!你要表白,何必贬低我,还乱贴我的照片,分明是人身攻击!我定会上门,堵她在门口,问她个哑口无言。
可我望着秦树的QQ头像,他的头像就是他自己的相片,他淡淡地注视着我。也许,这就是一个契机?如果他处理不当,我正好可以提出分手……我为我的小算盘汗颜了一把。
如果就因此而分手,岂不是让史琳琳捡个大便宜?当然我相信就算我和秦树分手,秦树也不会理会史琳琳的,我有这个确信。但这也说明我不战而败……究竟怎么办,真是纠结。
我关掉论坛。对呱呱说:“以静制动。”
论坛的事很快被炒出来。看到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说说笑笑,我就怀疑,他们肯定是在议论这件事,他们肯定都在等着看我如何反击……这种怀疑让我走到哪里都疑神疑鬼,精神恍惚,真讨厌,很糟糕。
秦树第二天也知道了,可能是一知道就马上打电话给我了,声音有点惴惴不安:“苍宝你听说了吧?校园网的事,我才知道,你先别生气,我一下课就到你教室来,给你解释。”
我说:“我听说了,我不生气呀,她说的都是事实,我生气做什么?”
他说:“你肯定会生气的!不能太生气哦,生气会伤身体的……”
我一脸黑线,默……
林冬阳也知道了论坛的事。他的感冒好了,又生龙活虎满地乱串了,他走到我身边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树大招风啊树大招风,你家那棵树太大了点,你多保重!”
我瞪他。
他笑:“不过我总相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陈苍宝是不可战胜的。任何美女妄图来摇你家的秦树,都会变成蚍蜉的,蚍蜉撼大树嘛……”
秦树很快就过来了,以往他几乎从不到我们教室来,但今天,他径直走到我的座位旁,丝毫不在意周围诧异的目光,他坐在我旁边,捉住我的手,说:“苍宝你要相信我,我对你是忠诚的。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好听,又蕴含着无比的坚定和镇定。
我就像真的受了委屈那般,快要落下泪来。
秦树说:“我被系里安排接新生,正好就接到了史琳琳,当然要为她提行李,带她去报名,她又要我带她去找食堂和超市,还有图书馆,我就带她去了。我认为这是一个男人应有的礼貌,只是礼貌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谁知道她就打电话发信息给我……”
我生气地说:“打电话发信息,你都没有向我汇报!”
他语气变得更加柔和,说:“我以为我能解决的,我像以前拒绝女生那样,直接拒绝了她,后来她再打电话,我都没有接,发信息我都没有回了……”
见我的表情还在生气。他又可怜地说:“你知道我笨,我处理这类事情没有智慧,也没有经验嘛……”“哈,智慧你可能是没有,但是经验哦,你也好意思说你没经验?多少女生都在念念不忘你的名字!”我气愤地加上一句:“你们学计算机的,情商低!”
秦树呵呵笑。
很快又上课了。教现代文学的教授姓王,是文学院最年轻的研究生导师,才华横溢,妙语连珠,风趣幽默,虽已届不惑之年,但仍魅力四射,是众多女生崇拜的偶像,大家都亲切呼他王SIR。
我对秦树说:“你还不走?”
他说:“陪你上课,传说王SIR很有魅力,我也顺便领略一下。”
我说:“那你坐到第一排去,近距离领略。他果然坐到第一排去了。”
这节课讲沈从文,重点讲《边城》。讲着讲着王SIR开始提问。他说:沈从文要在《边城》里寄予什么样的理想?
他停下来,扫视教室:“我请个同学来回答,好,就这位,坐在我面前的帅哥,你来回答。”
看不到秦树的表情,王SIR又确定一下:“没错,是你。”
秦树站了起来,思索中……
王SIR笑道:“我像是第一次看到你呢,不是我们系的?”
秦树答:“计算机系的。”
王SIR从容一笑,说:请回答我刚才的提问。
秦树:“我回答不了,我可以请我的女朋友代我回答吗?”
全班哄笑。
王SIR也微笑,说:“可以,那谁是这位男生的女朋友?”
全班的目光同时呈搜索状态,我决定假装跟当事人不熟,镇定自若地看着书。王SIR不再向全班同学发问了,而是问男生:“谁是你的女朋友?”
“陈苍宝。”秦树说。
我不得不站了起来,面红耳赤,无限悲催地想,为毛我的命运如此坎坷,注定我又一次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挑战自我?
更悲催的是,王SIR认识我,因为有一次,我曾去请他为《山水》写卷首语。他当时还陈赞我有勇气有才华之类的话。唉……王SIR说话了:“陈苍宝,请回答。”
我定定神,答道:“沈从文先生自己曾说,他创作《边城》的目的,不是为了描绘一幅与现实隔绝的世外桃源图,而是要表现一种人生理想,因此他在作品里寄予的,是一种健康、优美、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