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树一愣,答道,是。说着他身体一晃,“咚”的一声,栽倒我面前。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站了起来蹭上矮墙,又是“咚”的一声,接着是脚步声响起,越跑越远。
我耳朵里回响起刚才那句像雷劈一样的问话,恨不得立刻倒地而亡。
我还沉浸在懊悔里,原地未动。就听一声怒喝横空劈来:“是谁!哪个系哪个年级哪个寝室!站住!晚归还翻墙,太恶劣了!”
原来是宿管科大妈。她一吼“站住”,我立刻夺路而逃。穿过宿舍旁的小树林,跑过几个小石头圆桌,冲进楼道,眼前就是1—2。可我断然不能进去,大妈就在我身后,距离不到10米,我要是进去,岂不是自暴身份?
无路可走了,上楼!
宿舍一共7层。大妈毕竟是大妈,身子骨不那么灵活了,尽管我听到她又纠集另外2个值班大妈一起追踪我,但我还是冲得更快。到了6楼,大妈还在3楼,我慌忙扣门:“救命啊!”
有人来开门了,我闪身而进,关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开门的女生我不认识,她也不认识我。她问:“你是谁?怎么回事?”
我说:“住楼下的,晚归,被大妈发现了,正在被追捕。”
她望着我手里的多啦A梦和玫瑰花,呵呵一笑说:“那你就在这里先避避难吧,我不会出卖你的。嘿,我也是刚翻墙回来。”
说话之间,大妈已到达门外,她们敲门,说:“开开门,我们找人。”
女生迷糊地答:“睡了。”
大妈岂肯就此罢休,说:“刚才有人跑进来了!我们要抓她。”
女生答:“没人进来,半夜三更的,别打搅我们休息了。”
大妈开始威:“,你不配合宿舍工作是吧!我要报告领导!你叫什么!哪个系哪个年级!”
女生答:“大四经济系,林姗姗,欢迎联系。”
大妈们在门外叽咕一阵,就听见脚步声往楼下去了。
我忙道谢,同时很是不解:“师姐哎,咋个她们一听说你是大四的,就像听到撤退令一样,好灵验啊。”
嘿,她得意一笑,得意之中又暗含着“你真是个虾米连这都不明白”的轻视。但师姐是古道热肠的好人,为了避免我以后再遭类似的白眼。她给我补了一课,这门课叫:大四的囧人囧事。
课程内容如下:
学校计算机房某网管,在某天深夜,回家路上,被几个身份不明的男性围住,群殴。之后被捆绑住手脚,丢进学校后山的防空洞里。昔日的防空洞,被今天的劳动人民合理利用,用作蘑菇种植基地,于是,该网管在被困一天一夜后获救。但却落下了严重的心里阴影,据说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利用职务之便,偷窥美女女生在电脑里留下的QQ号,加其为好友,行调戏欺骗之卑劣行径了。
某学校领导,以专横独断,手段铁血享誉校内外,按坊间说法,他对待学生,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在上届大四生离校的当晚,他新买的爱车,惨遭蹂躏,车身被划出各种艺术线条,车顶堆满大便。
本届校长,因扣留了一部分毕业证,在某个寒冷彻骨的夜晚,被几个蒙面人,推进行政楼前的睡莲池里。池水齐肩,不至于溺水而亡,但却冻得够呛。
此外,诸如砸公物扔垃圾之类的小破坏,那已经成为大四生离校前的最后一课了。
大概,这是C大的一项奇怪传统。
所以,在C大,流行着这样一句话,这世界上,有三种人你不能得罪,神仙,妖怪,C大大四生。
我坐着,一边听她讲,一边听门外动静,环顾四周,疑惑地问:“你一个人住一间?”
她答:“其他人都搬出去住了。大四了嘛。”
大四?真是神秘又遥远的期待啊。
等确定安全了,我才潜回宿舍。我还一边感叹,自己真胆小,给几个大妈吓得抱头鼠窜,谁让我还是大一呢,对于那些清规戒律,还心存畏惧,倒不是不敢去触犯(我这不正在触犯中……)只是,不敢明目张胆更害怕被抓住现行,也没有别的原因,你想啊,1—2剽悍名声在外,要是室长被抓了……这实在有损集体形象,我怕被许二苟三唐四罗五一干人集体海扁……宿舍里亮着应急台灯。我上上下下扫描了一眼。我们还不是大四啊,怎么也只有呱呱一人在坚守!呱呱靠在床头,还是保持我出去时候的姿势,座机手机左拥右抱。
我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呱呱?”
她沮丧地说:“马上就到12点了。李爱国再不打电话来,我们就后会无期了。今天一个初中同学打电话给我告白了……我答应他……考虑考虑……”
12点到了。电话依旧安静。呱呱的床上,传来轻声抽泣。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爬到她床上,钻到她的被窝里,和她一起并排靠着。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在树叶上,屋顶上,鹅卵石地面上,浓密而惆怅。
我想起林冬阳。想起那个吻,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可那种感觉,紧张生涩,还停留在我的嘴唇上。我想起那夜,在古镇的宾馆,月色中他注视我的眼神,那么温柔亲切。
他就是我的爱情理想,我美好珍贵的青春岁月,等他一起度过。
可是秦树……
我从来没想过,跟踪我的人,会拥有小王子般忧郁的神情,好听得像天使一样的声音,而且,他那么明确无误地对我说,他爱我。很奇怪,自从见到他,我的胸膛就像塞进了一团洁白的云朵,又软又暖。
放在书桌上的玫瑰花,和塞在枕头边的多啦A梦,它们此刻正遥遥对峙。
我还想起优乐美,美少女战士一样的优乐美,我很难保证,假如我真和林冬阳在一起,她会不会拿刀削我的皮,像削苹果一样,锋利而流畅。不过,也许这个问题,我担心得太早了,呵呵。
我和呱呱靠在一起,各自想着心事,难以入眠。
有点挂念许嫣然,估计她今天晚上肯定不会回来了。给她发信息:“睡了吗?在哪?”
她回:“没睡,在哭。”
我赶忙打过去,她挂掉了,回信息给我:“让我一次哭个够,别打乱我的节奏。”
刚放下手机,信息提示音又响起了,点开看,信息说:“我终于面对了你,和自己的爱,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秦树。”
我没回信息,却把他的号码存了起来。
清晨,许嫣然回来了。
眼睛肿得像宝玉挨打之后黛玉的眼睛,对,就是那样肿,像个桃儿一样。我正要开口慰问,她却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说:“你们俩,快起来,吃早餐。有豆浆油条还有小笼包,趁热,赶紧!”
我和呱呱面面相觑,同时问她:“你,没事了?”
她抓起一个小笼包,一口塞进嘴里,几下吃完,说:“有事啊,可有事也得吃饭啊,不然哪有力气减肥?说错了,是哪有力气谈情说爱。”
“哈哈。”我和呱呱都笑起来。
许嫣然真是好姑娘,她等我们笑够了,才哭丧着脸说:“人家都快失恋了,你们俩还有心情吃着我买的早餐哈哈大笑!”
我们立刻庄严肃穆。
许嫣然说:“昨天我跟姜林磨了一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逼利诱,就差没严刑拷打了,可他还是不答应将我们的关系公开。我又没要他大张黄榜昭告天下,只要求他和我一起骑双人自行车在学校溜一圈,或者散步时牵手,而不是隔着三丈远宛如陌生人,他就是不肯……”
“为什么呀?”我们齐声问。
他翻来覆去就是一句:“他是老师,我是学生,怕影响不好。”
呱呱听了,立刻唾弃:“借口!大学生都可以结婚了,谈个恋爱难道还犯法了?还影响不好,继往开来的领路人都带领我们走进新时代了,还当是旧社会呢。”
许嫣然又吞掉一只包子,说:“我怀疑他跟罗安安有猫腻,肯定有,他对我不够真诚,我感觉得到!”
爱情,究竟多真诚叫真诚?这是无法量化,无法计算的。但是,只要你用心去感知,就一定感知得到。何况,爱情本来就在于自我感觉,只要你感觉它不真诚了,那它就一点不真诚了。
许嫣然还说:“你知道姜林有多让我伤心吗?到最后,他不耐烦了,居然说,我的现实情况只允许我们这样秘密相爱,你要是不能忍受,我同意分手。你们说,是不是太狠了,拿分手堵我的嘴!”
汇报完了。她问我们:“你们怎么样?”
我和呱呱同时摇头:“不怎么样。”
恰好,小苟和唐王也一起回来了,她们俩接着说:“我也不怎么样。”
小苟叹气:“距离真的产生隔阂,太远了,一年难聚两次。这次见面,陌生感尤其强烈,纯聊天聊了一夜,也没把距离拉近……”
呱呱:“啊,我和李爱国也是,我们停留在彼此的记忆里,却没有爱上现在的对方。”
小苟拉过椅子坐下,信誓旦旦地说:“我要趁伤害还没来得及发生,将我们的感情冻结在尚且美好的时刻。如果到走投无路被迫分手,就太狼狈,也太愚蠢了。”
我表示欣赏:“嗯,听着像真理。但具有这种预见性和勇气的人,也只有你了。”
唐王双手抱住椅背,幽幽地说:“康越要我和他……那个……”
我迷惑地重复:“那个?”
呱呱惊讶地问:“哪个?”
许嫣然心领神会了,她说:“ML?”
唐王点头。
全体静默。
许嫣然率先打破静默:“如果你真爱他,这也是证明你爱他的方式。我倒认为没什么。”
唐王说:“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原则问题。我心理上还没有接受的事,我不会去做。不是我保守,只是我觉得,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我问:“那康越呢?”
唐王:“他当然很郁闷,也上纲上线说我不是真的爱他……唉,我还不是郁闷……”
她们发现了玫瑰花和多啦A梦,惊异地问:“革命成功了?”
我摇头。
正在我绘声绘色讲述情人节惊魂夜故事时,电话响了,秦树的声音好听得像清晨的鸟鸣。他说:“我在你宿舍楼下了,一起吃早餐吧,然后向你朋友道歉。”
我挂了电话要走。
许嫣然拖住我:“故事才到高潮呢,你就走啊?”
我说:“欲听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当我走到楼下,下意识地往阳台一望,唉,齐刷刷几颗脑袋,像石榴树上的石榴,探露在阳台外。这群女人!
林冬阳表现得出奇地风度翩翩,对秦树的歉意,他摆摆手说:“没关系,哥们儿,我相信你,以你的身份,你不会做那种阴险的事。况且也只是皮外伤,意外罢了,别放在心上。”
秦树腼腆地笑:“真是不好意思。”
我刚想问林冬阳吃早饭没有要不要去买点什么,他就委婉地下逐客令了:“谢谢你们来看我。”
他说“你们”?我背心麻麻的。
说你们的时候,他的眼神飘忽着掠过我的脸,没多一秒停留。显然是在拒我于千里之外,与昨天晚上的林冬阳判若两人。
我心情低沉立刻了。对秦树说:“走吧。”
秦树说:“那我们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我们?我们是什么人……
我挺了挺脊背,走了出来。对秦树说:“再见。”
秦树说:“苍宝,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