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不要明天再来呢?风和日丽的白天。
我撤退算了。
就在我将退未退之际,我听到了呼吸,另一个人的呼吸,镇定,克制,一起一伏,就在不远处的黑暗里。
却然日丽“常存抱柱信”按容失色,大叫着钻进被窝,还探出头叫喊道,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我确定,不远处的黑暗里,是另一个人的呼吸。我才恍然想到,秦树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吗?他既然没有比我先到宿舍,那么现在……黑暗里的呼吸,一定是他!
我朝那呼吸走过去,轻声却用力地喊:“秦树!你出来!”
没有动静。
我又喊,秦树!你出来!我知道是你!
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冷颤。
呼吸声藏在一丛浓密的大叶女贞树后面,上方是茂盛的法国梧桐树冠,遮住了远处射来的光,什么也看不见。我站在女贞树丛前,手心和脊骨都开始冰凉,有点害怕。
就这样僵持着。
已是深夜,气温骤然下降,我受不了了,不停打喷嚏,而树丛后,也传来几声喷嚏。我更加确定了,我说:“你既然如此胆小猥琐,那我非要揭开你的真面目!”
我打开手机背景光,勇敢走到树丛背后。
一声咳嗽。我停住。
“对不起。”一个男生声音,温柔动听,宛如天籁。
尽管我早有心理准备,还是结实地吓了一跳。我退到有光亮的地方,一团影子,从树丛后,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一步步走到光亮里来。
瘦高个子,短发,正是我多次见到的一掠而过的影子!他的脸在光亮里展现,清秀,斯文,眼神明亮。尽管我被吓怔了,但基本的审美能力还是有的。经过长达一分钟的审视,我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帅哥,有着忧郁的小王子气质的帅哥。
细看那双眼睛,正是在图书馆看到的那双!(眼睛不大,很美很温柔)我不由得倒退一步。
他也站住,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我……能和你谈谈吗?”
“当然!不过不是谈谈!而是交代!你为什么跟踪我?还砸伤我的朋友?”
他说:“好吧,交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这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去什么地方呢?”我喃喃说道。
他说:“安全第一,找个安全的地方,好让你相信我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
“哼。安全?你不是坏人,所以砸过来的,只是路边随意捡的砖头,而非匕首凶器!你没有恶意,所以只是跟踪我,而没有趁我不备把我打晕来个先奸后杀!”我愤愤不已。
“不是吧,我被你说得如此不堪……”他可怜兮兮。
我自知说话不妥,换了话题,说:“到我们宿舍大门那里去,那里安全。”
我走前,他走后。走到宿舍大门前,明亮的路灯灯光里,一男生侧身而立,身型高大优美,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这谁呀?半夜还捧花站在这里,不是花痴就是白痴。大概是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周楚!”我惊讶地喊。
“哦,陈苍宝。”他礼貌地回应。
“你等许嫣然?她还没回来啊?”我真有点同情他,许嫣然跟列宁同志不晓得去哪里嗨皮去了。
他点点头,看了看秦树,很有礼貌地没表现出异样,只是说:“站着有点冷,我走走,活动活动,再见。”
他明明说的是“走走”,不知为何他却跑了起来,没跑出几步远,就听从他的方向传来“我靠!你有病呀!”“哎呀……”,明显是一男一女。
还有道歉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这是周楚。
循声望去,努力在黑暗中辨认了半天,才看到围墙下的,有一对小恋人,大概正抱着一团依依话别,不曾想周楚跑的时候没跑直线,撞上人家了。
只听女生说:“没关系……没……啊!怎么是你!周楚!”女生的声音我听出来了,唐王。
我跑过去,唐王正揉胳膊,周楚在惋惜他的玫瑰,玫瑰被撞得变形了。
我望着唐王坏笑:“搞啥子鬼?夜不归宿的。”
她望了望那边的秦树,也坏笑,说:“那是谁?不像是林某人呀……苍宝你……”
周楚又说了一句“对不起”,匆匆走掉。
康越扯扯唐王:“我看我们还是走吧,别打搅人家陈苍宝……”
我挥挥手:“啊,那拜拜……”
…么宿现代诗歌换了话题,说,传来几声喷嚏。我更加确定了,我说,笑着跑过去,秦树还乖乖站在那里。我跳上一级台阶,好让自己的视线与秦树齐平。
我们平视,我目光熊熊,而他平静温和,我们产生了一下对话:
我:“你叫什么?”
他:“秦树。”
我:“多大了?”
他:“19。”
我:“是不是一直跟踪我?”
他:“没有一直,有几次。”
我:“为啥子要跟踪我呢?”
他:“讲一个故事你听……”
他说:“楚国的时候,有一个叫子皙的人,人称鄂君。他是楚王的弟弟。有一天,他坐船出游,撑船的是一位越人姑娘。船女一边撑船,一边唱歌,歌声悠扬缠绵,委婉动听,鄂君听了深受感动,但却不知道她唱的是什么。当即让人翻译成楚语。鄂君明白歌意之后,非但没有生气,还走过去拥抱船女,给她盖上绣花被,表示愿与之相爱。”
“可是这与你跟踪我有一毛钱的关系吗?”我打断他。
他说:“当然有啊,船女唱的歌,就是后世流传的《越人歌》……”
“你千万别在这里唱歌,千万别。”我不得已又打断他。一说完我马上就想起了,《越人歌》?我似乎知道,只是不知道这个典故。我接着说:“歌里有两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想说这个?”
他点点头。
“哈?你喜欢我?暗恋我?”我的语气里充满了自己听来都觉得厌恶的嘲讽。我看了无数TVB的警匪片,读了万卷侦破书,一个男人跟踪一个女人的理由千奇百怪,但却从来没见过有谁是因为喜欢!暗恋!太荒谬了!
更荒谬的是,秦树,他居然强调说:“陈苍宝,我说的,是真话。”
“真话?这么艰难的真话你都敢承认,可见你勇气可嘉,简直可以上天揽月,下海捉鳖了!你就不能把这勇气分出一小块,给我写个信打个电话或者套个近乎搭个讪?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表达你的喜欢?”我加大火力,继续攻击。
“我……我……陈苍宝,我……”他结巴了。
“瞠目结舌无言以对羞愧难当懊悔万分了吧?”我越说越激动。
秦树,站在灯光里,低眉顺眼,楚楚可怜,像一个被恶婆婆训斥的丑媳妇。我不知哪个器官不对劲了,竟生起怜悯之心,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再看看他那模样,我可耻地发现,我并不反感他!
想想也有道理,在情人节的深夜,一个无可否认的帅哥,他有着小王子般的忧郁气质,他说喜欢你很久了……此人此情,你忍心反感?你能大义凛然说我不稀罕你喜欢你一边歇着去?反正我是不会的,我陈苍宝还没矫情到那境界。
秦树用他那好听得像音乐一样的声音说:“陈苍宝,你别这么慷慨激昂嫉恶如仇好吗?我有点害怕,我想说的话都给吓回去了,你消消气,听我解释好吗?”
他说:“今天晚上,我原本是想约你。从军训到现在,一个学期多了,我一直在酝酿,在积蓄勇气。我打电话到你宿舍,你同学说你出去了。正巧,我就看到你和你的朋友去吃饭,我就跟着你们。我承认我吃醋了我嫉妒了,当我看到他搂住你的肩膀,我一冲动,就捡了砖头,本想丢到你们面前,打乱一下节奏,破坏一下气氛,没想到,没把握好力度,就……真对不起……”
他望着我,满眼是乞求原谅的目光。
我的愤怒就像积雪在春天阳光的照耀下,慢慢融化了。我说:“那明天你去给他道个歉吧。我今天好累,现在又好冷,我要回去了。再见。”
我一抬脚,却发现,大门早已锁得牢牢的。看来只能翻墙了。西方的谚语说得好,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留一道矮墙。我真后悔刚才没把唐王留下。
我没有翻墙的经验,我相信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翻不过矮墙的。我只好依靠秦树了。我说:“哎,门锁了,只能翻墙,你来帮我一下。”
矮墙就在宿舍背后,只有一米多高,根据墙砖的光滑程度,以及墙角下土地的干净程度,可以判断,这已经成了女生晚归的最佳通道。这就是“地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的最好证明。
秦树乖乖地在矮墙下蹲下,说:“踩到我的肩膀上,爬上去。”
也只有这样了。
我就踩了上去,好家伙,他还蹲得真扎实,没一点摇晃。我爬上墙,往里一跳,“扑通”,安全着陆。并没有像笑话里那些倒霉的天使一样,耿耿心肠地从天上降落人间,却在降落时候出了差错,脸先着地。
秦树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你可以走了,别忘了明天跟我去道歉。”
他说:“哦好,那我走了。”
他说走,却没听到脚步声。我也停下。我又听到了呼吸声,跟女贞树丛里传来的呼吸一样,克制而紧张。他还在那里。
我低声说:“喂,你还不走?”
秦树马上回答我,我还在,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说。
这是啥子人啊,磨磨唧唧搞了半天,还有话要说!
“有啥子话?快说哈。”我只能允许他说。
过了半分钟的样子,他喊我:“陈苍宝。”
我望过去,他竟然趴在墙头!手里举着一大束玫瑰花!在迷蒙的月色里,我也能看到那火红的光泽!刚才这花他藏在哪里了?怎么我没注意到?还有,玫瑰花!啥子意思?他来真的?
“我爱你。”他吐字清楚,坚定有力。
这本来是我幻想从林冬阳嘴里说出的话,竟被一个跟踪了我一学期却谋面不到两小时的男生说了出来,我的心情,真是,唉,错综复杂。
他像猴子一样,吊在墙头,把玫瑰放到我手里,继续保持那艰难而别扭的姿势说:“我好不容易在今天积攒了足够的勇气,要是不用那就太浪费了,所以我豁出去了,我必须要说。陈苍宝,我爱你,喜欢你,我只想要你做我的女朋友。也许你现在不喜欢我,但我会等的,等到你喜欢我那天。不管那天是哪一天,只要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了,我就会立刻飞奔而来,哪怕我在坟墓里,也会跳出来的。”
Oh,god!这番告白……我浑身一颤,呆在原地。
他就那样望着我。
我抱着玫瑰,冒出一句明显是脑袋进了水还漂着拖鞋的话:“你是处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