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寒假,姐弟俩每天都冒着严寒,拉着一辆小铁床到市场上摆摊卖衣服。他们经历了许多这个年龄的小孩没经历过的事情,收过假的百元大钞,试过被客人退货,还被扒手偷过钱。
那年除夕的前一天,市场上比往常要热闹得多,姐弟俩一大早来到市场,发现门口的位置上还没被占领,于是乐乎乎地在那里架好铁床,摆卖衣服。那天的生意好得出奇不意,可不久后一个肥大臃肿的中年妇女冲冲地踩着三轮车过来,那女人一见姐弟俩占了门口这旺位,怒火中烧,立马就冲了上前,双眼瞪着她俩,目露凶光,破口大骂道,“操,你们两个小杂种,这地方是你们摆的吗?竟敢抢我的地盘!走走走!”
小刘晨星吓得缩在姐姐背后,不敢作声,雪怡睁大双眼瞪着那中年妇女,“发神经的,这地方你买了吗?我们交了市场费的,你有问题去找市场城管去。”
中年妇女听了之后脸色更难看了,她一把冲过去揪着雪怡的衣服,“臭丫头,我一直都在这位置摆的,你问问其他人吧。”然后她狠狠地把雪怡推倒在地上了,小刘晨星见到那女人欺负姐姐,突然变得有点失常了,他一句话都没说,挡在姐姐前面,紧紧地咬着嘴唇,然后像疯了一样一头撞到那中年妇女身上,不停地挥打着拳头。那些无力的拳头根本起不了作用,中年妇女猛地把小刘晨星也推在地上了。姐姐发现小刘晨星的手指擦破了,露出令人心疼的血红色。姐姐突然凶得就像头豹子,抓起旁边的一块砖头就冲向那中年妇女,声嘶力竭地喊着:“谁要碰我弟弟一下,我一定杀了她。”中年妇女被她这一举动也给吓得噤住了,她瞪着雪怡,甩下一句话“你们俩给我小心点!我会再找你们麻烦的。”然后赶到另一边上摆卖,嘴上不时一阵骂骂咧咧的。
冬天寒冷的风嗖嗖地吹着,像刀割似的。
小刘晨星的靠在姐姐身上,姐姐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颤动着,刚才的情景令他受惊了。小刘晨星抬头看着姐姐,他眼睛是满是恐惧,他颤开口问,“姐姐,那女人会来找我们吗?”
姐姐用纸巾帮小刘晨星止住手指上的血,然后放到嘴边,呵了口气,抱着他的头,“姐姐会保护你的,姐姐拼了命也会保护你的,别怕,好吗?”
突然间,上空闪过一道蓝光,“噼叭”一声巨响,天空黑得好像世界末日一样,所有光都仿佛被吞噬掉了,只有一遍吓人的漆黑。
雨开始下了,像断了的玉珠一样哗哗作响,豆点那么大颗,打在地上啪啪的响个不停,打在身上还觉得格外疼痛。风也越吹越觉得冷了,和着雨水,好像一把把地撒在身上,呼呼不停地叫,好像鬼怪的惨叫声一样。
姐弟俩赶紧把衣服收拾好,收起小铁床,拉到了一边的屋檐下。天空依然黑得发紫,雨水好像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两个人畏缩在半米宽的屋檐下,雨水和着凉风有一阵没一阵地打在他们身上,无比的冰冷。
姐姐将小刘晨星抱到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包住他的身体,令他淋不到一点雨水。小刘晨星轻轻动了一下,在姐姐怀里露出两只小眼睛,“姐姐。我的手指很疼。”
小刘晨星把手伸出来,原来刚才的伤口不小心又弄破了,加上被雨水淋过,显得有点发白。姐姐心里一颤,安慰着弟弟说:“别怕,没事的。姐姐马上去买止血贴。”然后亲了亲小刘晨星的额角,“你就在这里等着姐姐。乖乖的。知道吗?”姐姐说话的声音好柔和。
“姐姐。”小刘晨星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姐姐不要走。”
然后看着姐姐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的迷蒙的雨水中。
雨突然间就停住了,太阳拨开了阴云,露出明媚的阳光。小刘晨星等着等着,一直没见姐姐回来,他忍不住到处逛来逛去。当他再回到原地的时候,周围被包围的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小刘晨星钻入人群中,眼神突然掉入到无穷的黑洞之中——姐姐躺在一辆小车前面,血肉模糊……
“姐姐。姐姐。”
姐姐走了,从此再也没回来。
这一天成了刘晨星心里最不愿触碰的一道伤痕,在他幼小的生命里一直认为是他的任性把姐姐害死的,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到处乱跑,如果那一天他乖乖地等姐姐,如果那一天……姐姐是不会走的……
每日每夜姐姐那张亲切的脸孔总像呼吸般一起一伏,在他的梦中盛开,华丽夺目,然后悲壮地凋零,成为永恒的绝唱。
从此,小刘晨星变得更沉默寡言了,即便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每次见有客人到访他都会怯生生地躲在父母身后的。也不愿意出门,常常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小朋友欢呼雀跃地嬉笑追逐。他一直活在一个自己构筑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只有他和姐姐的笑脸。
直到刘晨星读小学一年级的那一年,佳妮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了。
佳妮是典型的小魔鬼,每天在学校里调皮捣蛋,爬窗,乱涂乱画。在幼儿园时经常不睡午觉,骚扰旁边的小男生不让他睡,抢同学的那些好吃和好玩的据为已有,可谓坏事做尽,所有老师对她都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她回到家里更是无法无天,总把家里的东西搞得乱七八糟,如同战场。
其实佳妮和刘晨星家住得很近,步行90秒的路程。上小学后,他们在同一个班,由于学校也离得很近,双方父母让他们俩结伴同行。
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佳妮总是一直欺负刘晨星,抢他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故意踩他的鞋跟,在他手上画图案……但他从来没有反抗过,每次都当作没事发生过一样。
直到有一天,那天一直下着雨,从原来早上的细雨到下午放学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放学铃声一响,佳妮便急冲冲的跑了,因为这天她最喜欢的《美少女战士》就要大结局了。
直到那天晚上10点钟,佳妮才知道刘晨星冒着雨一直在学校门口等她,等到学校所有人都走完了,空空的学校,只剩下他一个等待的身影。他仿佛一座石像,立在那里,没等到他要等的人就会那么一直石化下去。
那天晚上他淋雨发烧了,一直卧在床上休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佳妮匆匆地跑到他家里找他,她把以前从他那里抢来的玩具都带来给他了,而且还带了一碗他最爱吃的汤面给他吃。他捧起碗,刚吃没两口就哇地哭出来了。
他低低地哽咽着,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句,“姐姐”。说完,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那次以后佳妮再也没试过一个人先走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等他一起走。对他的态度跟着也起了很大变化,不再欺负他,不再抢他的东西了。
他们几乎每天都粘在一起,形影不离。一起爬树,一起抓鸟巢,一起宰杀虫子,一起玩沙子埋人的游戏,一起收集小涣熊方便面水浒传卡片,一起打小霸王学习机的游戏,一起逃课回家看《多啦A梦》……
就像一只冰冷的手紧贴在暖水瓶上,温度慢慢地传递过来,最终变得暖烘烘的。在刘晨星的生命里,佳妮就是他的暖水瓶。温度顺着手心,沿着经脉的纹路,流遍全身。
渐渐地,他变得不再内向了,温暖的笑容总是如影随形地挂在他脸上。兴许他还变得有点调皮,伙同佳妮一起狼狈为奸,做下了无数坏事。
7岁的那年看《天龙八部》之后,他们总喜欢有事没事就往同学身上一掌,“你受死吧!降龙十八掌——”。有一次,他俩捉了只肥大肉厚的绿色的肉虫,那种叫“吊死鬼”的肉虫。他们趁着一位胖胖的男同学认真写作业不注意的时候,刘晨星悄悄地把肉虫扔到他的衣服里,然后准备就绪的佳妮朝男同学猛击一掌,“你受死吧!降龙十八掌——”,待男孩拉开衣服就是一摊稀烂的绿泥。
8岁的那年,那时候过年还没禁止烧烟花,一到春节他俩就到处放鞭炮了,有一次放学的时候两人一边走一边放,发现路边有一新鲜的牛屎,忍不住放上了几个。后面有个老师走了上来,结果老师刚刚走到那泡牛屎旁就有一个火炮爆开了,爆得他一脸牛屎,老师正要骂娘时接着几个火炮又连着爆开了,爆得他的脸真像开花了一样。
9岁那年他们用捕鼠笼抓到一只肥大的老鼠,两人竟然残忍地用100摄氏度的开水给烫得大老鼠奄奄一息了,然后就用竹签一根根往老鼠身上插,刚开始时那只老鼠还有丝微的痛苦呻吟,到最后一声都不吱了,毛毛的身体上歪歪斜斜地插满竹签,他们索性还拿出去吓比他们小的小朋友,吓唬他们说这是刺猬。
11岁的时候两人用新年的压岁钱买了两把塑料冲锋枪,拿着枪的时候他们那样子俨然就是俩目无法纪的亡命之徒,走在路上也特神气,有天傍晚,就在社区的街道上,那天街上人特别小,于是两人又开始为非作歹了,他们提起冲锋枪一路扫射,看见灯泡就“砰”地一枪,结果街上的路灯被扫了一半。
12岁那年,佳妮家的小狗老是被隔壁家那只大狗欺负,于是刘晨星帮她一起教训这只狗,他们把家里的什么止痛药啊,感冒药啊,乱七八糟的都碾成粉末,冲水,拿一小块肉泡三天三夜,扔过去给狗吃了。这狗之后一直也凶不起来了。
有时候,佳妮觉得他就像这个世界里上帝放入的另一个自己,这么多年来,一只疼着他,就像一针一线地将对他的感情细心地缝入自己的生命里,已经编织成一件厚绒绒的毛衣了,穿在身上暖暖的,很窝心。
其实更多时候她却是那么的依赖着他,依赖到好像他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份了,他受伤她会觉得痛,他快乐她也快乐,他沮丧她也跟着沮丧……
自上了初中以后,学校离得比较远,他们要踩单车上学了,佳妮一直都不愿意学踩单车,她曾经板着脸,插着腰地对他说过,我才不要学,反正每次出去的时候找你载我就行了,你要敢说一句不,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乎每天上学的时候他都准时出现在她家门口,每次坐在车上的时候她总会希望路程能长一点,特别是晚自习放学以后,她喜欢他载着她穿过昏黄的路灯那种感觉,很温馨,路灯撒下的光很柔和,他们的影子一起被拉得很长,然后缩短,又拉长,又缩短,不停地重复,仿佛一个又一个个生命的轮回……
每个星期到了周末放假那天,他就会载着她到处逛来逛去,买上好吃的,他慢悠悠地踩着,她从后面把吃的塞到他嘴巴里,一边聊天,杂七杂八的玩好几个小时以后才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回家里。
佳妮喜欢画画,而且有着很高的天份,后来她妈妈帮她报了一个美术培训课程,每个星期的周末的早上,刘晨星都会踩半小时单车送她去上课,他总在窗户边静静看着她画画,她画画的时候真的好专注,他总会看得出神。到了中午的时候他突然把午餐拿出来,每次她都会纳闷他到底什么时候出去买的。
刘晨星喜欢打篮球,以往他在篮球场上拼搏的时候,她总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冬天的时候他会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夏天的时候一到中场休息,他就跑去买饮料给她喝,每次都是她喝完了他再喝,她老笑着说他恶心,但他一点也不介意。等到完场以后,他就抱着篮球冲她走来,拉着她到球场上教她打球。好多个晚上,他们都玩得累得瘫坐在球场上聊天,看着天空,总有着聊不完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