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主朝三个少年陪了一堆好话,就匆匆忙忙下楼去了。那少女站了半晌,却始终不发一声,那黄少爷似是等得不耐烦了,随手拿起面前的茶碗就朝她头上砸过来:“还不快唱,找打是不?”
那少女被逼不过,只能带着哽咽唱到:“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却不是什么艳词,仍是李后主的《长相思》。
那黄少爷是个不学无术的主,以开始也没听个四五六来,还当是新近流行的小曲,但听到后面两句全然不是一个味,顿时火冒三丈,站起来朝少女肚子上就是狠狠一脚,高骂:“小娼妇,你真是打都打不怕是吧?公子爷今天就成全你。”说着,一顿拳脚相加。
少女再也忍不住疼痛,低声哀叫。萧天放的眉头不由得越蹙越紧。
那店主听到骂声,急忙跑上来,拉住那少年劝到:“黄少爷,您别生气!跟这贱丫头不值得!您坐着,小人来替你处置她。”那黄少爷气哼哼地坐下来,那店主回头恶狠狠地骂到:“不长眼的东西,专给我得罪客人,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从腰上解下一根皮带就朝少女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看他应用得如此顺手,想来是专用来打人的。
“够了!”萧天放终于耐不住了,冷喝一声,随手抄起手边的盖碗摔了过去。盖碗打中了那店主的手,热茶泼了出来烫伤了他的手背,他惨叫一声,手里的鞭子便脱手而飞。
萧天放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冷冷道:“教训下人到一边没人的地方去,别败了少爷的兴!”
那店主捂着烫肿的手连连点头哈腰不敢发作,不料那趾高气扬的黄少爷反而恼羞成怒,瞪着一双细眼怪声怪气地叫到:“哪儿来的野小子,敢在本公子跟前装少爷!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胡老六,你就在这儿打,狠狠打!往死里打!”
那店主——胡老六朝他恭恭敬敬地点头,面前这两个公子哥儿他都不敢惹,但这黄公子是苏州富商的公子,算是地头蛇。那个绵衣少年虽然气派不弱于黄公子,可是毕竟不是本地人,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终究是弱了一筹,何况自己在苏州开了这么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更是不敢得罪黄公子了。权衡轻重他还是宁愿得罪萧天放,于是乖乖弯腰捡起鞭子,右手肿得握不住鞭子,他就换左手。
可当胡老六刚把鞭子举起来,萧天放一道冷冽的目光射过去,他还是吓得手脚开始发软,鞭子再也落不下来了。
那黄公子一见他不肯动手,恼怒地喝问:“胡老六,本公子的话你敢不听,明儿我就让在苏州呆不下去!”
胡老六闻言,吓得脸如土色,不再迟疑,运足全身的力气就打下来。
“你若敢打,我即刻就能让你滚出苏州,全天下都没有你的立锥之地!”萧天放淡淡地道,他的声音并不高,但这威慑力尤胜过那黄公子厉声恫吓。
不知为什么,胡老六无端地就相信他的话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于是高举的手颤抖得再也握不住鞭子,再次掉在了地上。
那黄公子几番被萧天放削了面子,又是在自己的好友面前,脸上再也挂不住,拍案高骂:“娘皮的臭小子,跟你家公子作对,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萧天放仍旧端坐不动,目光中已充满森冷的寒光,好似利刃一般射向他。
那黄公子只觉得那目光几乎把他剥皮剃骨,一阵阵寒气直从全身的毛孔里往外冒,若不是想苦撑着面子,他只怕早就落荒而逃了。
萧天放看出了他的外强中干,轻篾地哼了声:“敢说本少爷‘活得不耐烦’的人这五年来你是第一个,你可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什么下场吗?”说完他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十分开心的笑,但这笑容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笑得那黄公子忍不住一阵寒毛直竖。
萧天放不再看他,翘首望向对面的窗外,不知道对谁说了句:“还不把那堆废物给本少爷扔出去!”
正当那黄公子胡老六之流茫然无措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切地脚步声,听声音至少三、四个人。最先抢上来的正是秦川,他一双精光湛然的冷眸淡淡扫了一眼那几个面无人色的公子哥儿,正要大步冲过去时,紧随其后的另一人已抢先一步冲过去,抻手一拎就把那黄公子象拎只小鸡似的拎了起来,铁臂一紧,那黄公子就象条风干鱼似的挂在他的手上。那黄公子直吓得面如死灰,裂着嘴惨叫不止。那人拎着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扬手就把他从窗子里抛了出去。
那黄公子就象只臭袜子似的被扔了出去。兴好那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隔着店前的街直接把他扔进了河里,噗嗵溅起三尺多高的水,眨眼那趾高气扬的黄公子就变成了落汤鸡,惊吓虽然在所难免,但至少小命是保住了。
其他几个公子见状真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逃下楼去。那店主见此情,也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那人拍了拍手,象是手上沾了灰尘似的,然后这才转身冲萧天放抱拳施礼道:“八少不必为这种人渣生气,你觉得碍眼,汤某愿意代劳除之而后快。”
萧天放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只见他三旬开外,中等身量,五官虽不见多出色,身材却也魁梧,第一眼便给人一种粗犷豪放之感,加之声如宏钟,神态诚挚无伪,益加显示出他乃一性情中人。萧天放虽然傲世不群,狐朋狗友倒也有几个,却从未结交过这种江湖粗人,初次见面虽说不上讨厌却也谈不上好感,只是报以似有若无的笑。
秦川素知他对江湖人并无好感,急忙跟他引见:“八少,这位是我师兄汤威,人称‘急公好义’,向喜好打不平,所以也有人称为‘急公好义、多管闲事’。”
还不等萧天放开口,汤威就先爽朗地大笑道:“哈哈哈,那‘急公好义’汤某不敢当,这‘好管闲事’嘛,倒是蛮贴切的。”他看看萧天放半冷不热的神情,又道:“汤某生就粗人一个,难入萧八少法眼,但教八少有何差遣,汤某自当甘脑涂地在所不惜。”
萧天放淡淡一笑道:“汤兄客气了。汤兄既是秦川的师兄,我岂敢有所差遣。汤兄既然今日约我前来必是有事相商,这些客套还是免了吧,有事不妨直言。”
“痛快!”汤威大笑道:“八少说话就是大快人心。汤某生来头疼的就是这些繁文缛节,既然八少如此说了,汤某也就开门见山直说了。”
萧天放轻轻点了下头示意他接着说。汤威指着跟自己同来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的一位中年人道:“这位周先生乃是无锡人氏,前日他内侄叶子牧因路见不平,出手打伤了一个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谁料想那纨绔子弟竟然是常州知府的公子,于是官府便捏造了个罪名把叶子牧抓进了大牢,想要判成死罪。周先生四处奔波打通关节,无奈常州知府的势力太大,都是无功而返,现在只好求到八少跟前。请八少无论如何都要出手相救。那常州知府欺压百姓可是有目共睹的,若是任由这种人横行于世,岂不太无天理了吗?”
“天理?”萧天放冷笑道:“这天下本就没有什么天理。弱肉强食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可是……”汤威愤愤不平地道:“贪官当道、恶人专权,天不管,咱们却不能不管,要不然要咱们这些人干什么?难不成都当聋子、瞎子、缩头乌龟?”
萧天放闻言神色一冷,只是哼了一声。
秦川见状连忙道:“八少,那常州知府横征暴敛、搜刮民财,早已是恶名在外。他的独生一子也是欺男霸女、仗势欺人,也是惹得天怒人怨了。”
萧天放冷笑道:“这天底下贪官何只一个常州知府?他贪、他恶自有朝廷来管束,何必我来多事?反正我既不是‘急公好义’的侠客,也不是‘多管闲事’的闲人。”这话摆明了就是嘲讽汤威,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来。
汤威本是烈火性,虽然是有事相求,却也耐不住性子就要发火。
秦川抢在他发火前及时制止了师兄,那位周先生也是慌忙拉住汤威的胳膊,连声道:“汤少侠,咱们此来是求八少爷施以援手,有求于人,自当多陪些小心才是。”接着他又转向萧天放,恳求到:“八少爷,自古来这‘民不与官斗’的道理我也明白,可若不是官府实在逼人太甚,我们也不会求到少爷您这里,让你为难。”
萧天放侧目而视,冷哼了声,道:“你以为我是怕了那常州知府?实话告诉你,他这个小小的知府还真不放在本少爷眼里。我今天管不管你这趟闲事,还要看本少爷的心情。”
那位周先生和汤威面面相觑,似乎还是听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秦川却连连对汤威使眼色。汤威怔愣些半晌这才回过神来,看看桌上空无一物,扭身大踏步地奔到那瘫在地上几乎不能动弹的店主跟前,扯着大嗓门儿道:“你没死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上酒菜,好酒好菜。若有怠慢,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那胡老六本已吓得魂不附体,又被他一顿吼得魂飞天外,跌跌撞撞爬起来便往楼下冲,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过身来狠狠拧了一把呆坐在地上那小丫头,连拉带拽地把她拖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