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各色的店铺摊点琳琅满目,充分显示了苏州城的繁华。萧天放缓步而行,看似随意地东张西望,可是秦川清楚他在暗自留心,每次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萧天放却总能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或是明明看到却又往往忽略了。秦川暗暗叹息,萧天放天斌极佳,他若是专心做一件事的话,一日能顶别人十日之功,可惜……
“秦川,你又在叹什么气?”走在头里的萧天放没有回头,问。秦川只是长舒一口气,他就已经大概猜出他又想些什么了。
秦川聪明地没有说话,反正每次劝也白劝,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的话他会听的话,那恐怕就是五小姐的话了,就算是老爷夫人发话,也不如五小姐轻轻的一蹙眉头。
“少爷,狮子林快到了。”秦川避开话头,道。
萧天放微微不悦:“我早说过了,没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少爷。你是我爹的师侄,算起来也算半个主子,比那个柳成荫名正言顺得多。”
秦川苦笑笑:“我哪敢妄自尊大?师叔肯收留我,我已经万分感激了。”
“是吗?”萧天放似笑非笑地扭头:“我看我爹倒是十分乐意有你这么个儿子,省得他每天都被我气得半死。哈!”
“师叔那也是为你好……”秦川借机又想劝他,萧天放却不耐烦地向他摆摆手不愿多谈。秦川只能无奈地轻叹一声。
狮子林在园林巷,从临河的一条街折而东行不足百米,在巷口就能远远看到。两人快要走到园林巷时,忽然听一阵绵细婉转的歌声悠悠地从路旁一座小楼上传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歌声凄凄婉婉、虽然听着还颇嫌稚嫩,却又饱经沧桑。萧天放的步伐不由得放慢了,渐渐止步不行。
“八少,怎么了?”跟在后面的秦川不解地问。
萧天放没有说话,只是扭头看着路边那幢小楼。这是一幢二层的木制小楼,显然颇有年头了,门楼窗格漆都已有些凋剥。虽然店门大开,可是来客稀疏显得十分的萧条。门廊上一块金字黑匾上书“临江仙”。萧天放侧目看看那匾额,再打量一下四周,暗自冷笑:名字不错,地方也不错,可惜了这门面。
“八少,我师兄估计已经到了,我们还是快赶过去吧。”秦川催促到,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间不起眼的小酒家门口停下来,一向这种地方是他不屑光顾的。
萧天放嘴角突然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秦川,我改变主意不去狮子林了。”
“八少!”秦川急忙道,深知这位大少爷不但行事我行我素,而且更往往出人意料,这会子不知他又打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了。
萧天放接着说下去:“去告诉你师兄,我在这儿等他,让他们到这儿来吧。”
秦川抬头看看有些破旧的门面,不赞同地道:“八少,这么个小酒馆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我师兄已经在狮子林定好了五百两一间的上等雅座,咱们还是去那边吧。”
萧天放不屑地哼了声,冷笑道:“五百两一间又怎么样?少爷我倒觉得这比那里也不差。既然他们求到我头上,就说明他们要我办的是花银子也办不来的事,区区五百两又算什么?有所求,当然是要礼下于人喽。我在这儿等,来不来由他们。”说完抬脚就跨上了门前的青石台阶。
秦川知道他的脾气,除了摇头叹息也无可奈何。
那小酒馆门口本来站了一个年近五旬的干瘦老头,他本是这酒馆的店主,听到门外的说话声本来是来迎客的。但一见到萧天放的衣着气势,明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想想自己这店面的寒酸样,自知难入法眼,也就没敢殷勤相让。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大少爷居然大驾光临,顿时惊得他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奔下台阶,堆起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地向里让,一个劲儿地恭维:“少爷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少爷可不要只看小店的门面毫不起眼,小店可是应有尽有,包管令少爷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萧天放根本无心听他絮絮叨叨缠杂不清,径自跨进店门。
这店里面并不比外面光显多少,只是还有些老式的摆设布置还有些看处,只是因为年久失修,墙已变黑,此时日光还没照进来,店里越发显得昏暗,似乎还有一股说不清的陈霉之气。一楼的厅堂里摆了十来张方桌,也只是稀稀拉拉坐了二三个人,更加显得冷清。
萧天放只是打眼扫了一眼,没有停步径直往楼梯走去。那店主忙不迭地头前带路。
木制的楼梯也已经旧了,每踏上一步就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教人忍不住担心它随时会被踩塌。楼上比楼下略显宽敞,沿街一面开了一排雕花窗子,所以比楼下也亮堂了许多。
萧天放放眼望去,楼上反而比楼下还要冷清,不过摆设倒是高雅了不少,想是为有钱有身份的人开辟出来的雅座。
此时楼上只有一桌客人,二、三个富家公子模样的少年围坐在桌边,身上虽说穿得衣着光显,但眉目间全是轻浮粗鄙。一位衣衫粗陋的少女站在桌边,头上梳了个双丫髻,虽然背对着这边,但从背影身形上看,年纪尚幼。手里拿了两块枣木简板,伴着清脆的节奏唱着:“雕楼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萧天放走靠窗的一张桌边并没有急于落座,而是冷冷地盯着那店主。那店主先是一愣,随后会过意来,急忙取来一块抹布仔细擦了擦椅子。萧天放这才落了座,刻意不去注意黑黑的桌面上泛起的油光。
那店主陪着笑一径用手里的抹布蹭着桌面,一面殷勤地问:“少爷,想用些啥?”
“有什么好酒好菜只管上。”萧天放漫不经心地说,随手抛在桌上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
那店主的脸猛地抽搐了几下,努力撑着面不改色地道:“少爷取笑了。咱这里虽然小了些,可是几十两一桌的酒菜也是拿得出手来的。这……恐怕……”
萧天放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淡淡地道:“我不管你一桌酒菜多少钱,只要本少爷吃得高兴就成。这个只是给你的赏钱,若是侍候得好了,少爷另有嘉赏。”
那店主闻言立刻眉花眼笑,急忙把那锭银子塞进衣袖里,连声音也带着笑:“好咧!少爷您稍候,我这就去给您上茶。”说完屁颠颠地跑下楼去。
萧天放趁机打量这店里的摆设,越看越是惋惜这么好的铺面。窗口正对着河面,绿波鳞鳞不时有乌篷船儿从河上穿过,河对岸的石阶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妇人在汲水浣纱,幽静的河面上除了偶尔驶过的乌篷船橹的吱嘎声、戏水的鸭鹅的叫声,再就是那妇人吴语软侬的谈笑声。好一派江南水乡如画的风景,看得人不由得陶醉了。
那店主很快就去而复返,手里捧了一张托盘,上面放一只还算干净的粗瓷盖碗,他将茶轻轻放在萧天放面前,道:“少爷稍候,酒菜随后就上来。”
萧天放只是撇了一眼,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只是冲他摆摆手。那店主识趣地退下。萧天放轻蹙着剑眉,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掀开盖碗,只朝里面看了一眼,就嫌恶地将碗盖扔到一旁,正想唤来那店主,忽听身后传来“嘭”的一声,似是有人拍案而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巴掌,然后就是一个嚣张的语气大声喝骂:“你娘皮地在这里哭丧哪!咿咿呀呀唱的这都是些什么,你家公子好好的兴志全让你这贱丫头给败坏了。赶快给你家公子换个好的小曲来。”
萧天放闻声侧目望去,只见那少女一手捂着面颊,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似是想逃又惧怕极了,声如蚊蚋哽咽着问:“公子爷要听什么小曲?”
其中一个形容猥琐的少年奸笑着说:“唱个‘王三姐思春’啊,‘拉郎配’呀,再不然就唱‘小寡妇哭坟’吧。”
那少女忍不住退开两小步,一个劲儿地摇头,连连哀求:“公子爷,我不会公子爷说这些小曲,我……”
她话未说完,脸上又挨了一个更响亮的耳刮子。就见站在她右手边的那少年一脸凶恶,漫骂到:“没教养的小娼妇,跟你公子爷也敢称‘我’!爷儿们叫你唱,你敢不唱?你敢不唱!”说着又接连两个耳光打过来。
那少女既不敢躲更不敢反抗,只能强忍着悲声哀求:“公子爷,饶了小奴,小奴再也不敢了。”
“那你乖乖给我唱。”那面带凶相的少年趾高气扬地喝斥。
那少女偷偷拭着眼泪,一时哽咽地难以出声。
萧天放见此情,只是挑动了两下眉毛,不打算管这闲事,可是这旁边坐了那三个面目可憎之人,心里总也不是很舒服,于是高声招呼店家。
那店主听到呼声急忙赶上来,恭敬地问:“少爷,你还有何吩咐?”
萧天放指指桌上纹丝未动的茶,道:“这茶给你少爷我漱口都嫌臭,去换壶好茶来!”
“是是是!”那店主忙不迭地端走那杯茶,一回身就看到那少女象截木头桩似地戳在那儿,就一肚子火,走过去就是重重一脚踢在她腿,骂到:“死丫头,又惹黄少爷生气,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还不赶快好生伺候几位公子!”
那少女被他一脚踹得跌在地上,不敢哭喊,赶紧爬起来,眼泪却象断了线的珠子纷纷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