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放不悦地撇了秦川一眼,道:“本少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难道就缺他们这顿饭?何况本少爷也不是谁想请都能请得到的。”
秦川有些为难地轻声在他耳旁道:“八少,我师兄一向对我十分照顾,他难得有事找到我,八少你就看我面子如何?”
萧天放神色不动,道:“你的面子?你以为你的面子能有多大?你总该清楚我素来不愿与官府的人打交道。”
“八少。”秦川低声恳求,就连汤威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低声下气的模样。
汤威突然豪气顿生,高声着:“算了,师弟,你不必如此委曲求全。八少爷既然惧怕官府的势力明哲保身,咱们也不必强求,否则岂不是太不尽情理。大不了为兄我去劫牢,也要把叶兄弟救出来!”
“师兄。”秦川示意他不要太过口无遮拦,但汤威只当视而不见。
萧天放倒未如秦川所想的勃然大怒,只是挑起唇角扯了个没有笑意的笑,漫不经心地道:“你用不着施激将法,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不与官府的人打交道,只是不想看他们那副嘴脸。今日你既然找上我,想必也明白方家的势力。就算在京城,五品以下的官员,想要攀上方家的门槛简直是痴心妄想。你说他一个区区知府,本少爷还真不放在眼里。”他扫了几人一眼,忽而轻轻一哂:“罢了。看在秦川八百年也没求过我一回的份上,这事我接了。”
秦川闻言松了一口气,其他两人也都是欣喜若狂,但他接着又道:“可要本少爷去见那知府,未免也太给他面子了。”说着他抬手扯下腰间的那只玉佩,道:“你们拿这支玉佩去见常州知府,叫他放人就是。”
汤威还在迟疑着没伸手,秦川却急忙接过来,道:“我替师兄多谢八少!”
萧天放淡淡道:“他自己有嘴,他自己为什么道谢?难道是看不上这支玉佩?”
“哪里哪里!”秦川忙道:“这玉佩可是前太子太保、两任南京兵部尚书秦金秦大人赠送我师叔的信物。如今秦大人虽已卸甲归田,但他是现任户部尚书梁材梁大人良师,又与东宫侍读华太师交往甚密。以这三位大人的名号,料那常州知府不敢不放人。师兄,你还不赶快谢谢八少。”
汤威早听得目瞪口呆,他听说方家势力大,却不知能大这种程度,那周先生也是瞠目结舌,心里却是惊喜交集:这一次总算托到了门路。就连那赶巧送酒菜上来的胡老六也是惊得手足无措,在他眼中那常州知府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了,可听了这几个人的话,他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高不可攀。忽然一个念头在心里翻滚不去,乐颤颤地把酒菜端上,脸上谄媚的笑看得人直想吐。他正想趁机好好地巴结一番,却不料他的腰弯得太厉害,跟在他后面的少女没留神被他碰翻了手里的托盘,一时拿不稳,上面的酒菜全都向萧天放砸去。
几声惊呼,眼看萧天放就被砸中,虽不致受伤,但这些酒菜也难免沾污了他一身光显的衣着。秦川手疾眼快,一扬手以衣袖挡开那些污物,却还是有半壶酒泼在了萧天放脸上。萧天放一直端坐不动,一张脸冰冷而无表情。那少女一时吓得呆了,胡老六慌里慌张就要去替萧天放抹脸上的酒水。
秦川一把挡开他,冷喝:“干什么?”
“我我我……”胡老六语无伦次,诚惶诚恐。
“还不退下!”秦川怒斥。
胡老六哆哆嗦嗦地逃之夭夭。
“八少?”秦川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天放阴晴不定的脸。
萧天放已经掏出一方薰香的干爽帕子拭去脸上的酒水,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大发雷霆。其余几人都屏气凝神陪着小心。
萧天放擦完脸,把帕子往桌上一摔,起身道:“走。”没有第二字,他转身就下了楼。秦川从没见他如此好说话过,怔忡了一下才急忙跟上。
萧天放冷着一张俊脸走下楼梯,虽然没有发火但脸上仍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原本只是想找个地方换换心情,不料反而弄巧成拙,更加教人郁闷,正当他快步走下楼梯准备离开时,突然从侧门里传来一阵阵漫骂叫嚷声,紧接着刚刚那个少女跌跌撞撞地从门里冲了出来,可能是慌不择路没跑几步就栽了个跟头。后面紧跟着追出来的是那店主胡老六,这一回他手里换了根藤条,抢过来就冲那少女一顿劈头盖脸的毒打。
少女被打得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发出哽咽的哀叫。胡老六似乎是满肚子的火气全撒在她身上,手下毫不留情。这藤条可比那皮带打人打得更厉害,再加上他用上全力,一下下去衣服就被撕开一道口子,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印子。
萧天放见此景,原本冷峻的脸更加森冷。还没等他开口,汤威最先看不下去了,大吼一声:“住手!”三步两步冲过去,劈手夺下胡老六手里的藤条就忍不住朝他抽过去。那胡老六被他的气势吓得一阵瑟缩。
那少女惊魂未定,顾不得浑身的伤痛,手脚并用地爬到楼梯边,象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一根稻草紧紧揪住萧天放的裤角,连连哀求:“公子爷,你救救我!求您救救我……”边说她边抬起泪水狼藉的脸。
萧天放原本已皱紧了双眉,但在她抬起头来后,脸上倏地划过一抹惊诧与疼惜。那张脸好小,因为她人生得瘦弱,那尖削的下颌更是衬得脸容娇小。一双眼睛却又出奇的大,此刻饱含了泪水象浸在水中的黑珍珠。她的年纪还小,所以脸上还显得十分稚嫩,泪流满面的模样更是显得柔弱,宛如初冬才开的水仙,娇弱得象一碰就碎。
萧天放的心象是被谁狠狠刺了一下,一向冷傲的目光中多了份罕见的温柔。“你叫什么名字?”萧天放语气出奇的轻柔,听得秦川都惊奇不已。
“葛兰衣。”那少女怯怯地道,痛哭过后她细弱的肩膀还在不停地抽搐着。
“葛——兰——衣!”萧天放缓缓着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熟悉却又完全陌生,他眼中的温柔逐渐退去,象是猛然划过一丝沉痛之后又归于平静,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漠,冷笑道:“你求我救你,你倒先说说我为何要救你?”
葛兰衣无法明白他眨眼之间就能判若两人,看着他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及高高在上的孤傲,她自惭形秽得觉得自己连他脚下的泥都不如,她战栗地要松开手,可是这一松开手,她觉得自己再也活不去了,只是紧紧紧紧拉着他的衣角不敢稍稍松手,泪水又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胡老六见到萧天放失态的那一瞬间,差点儿吓得魂飞天外,但后来又见漠不关心的样子,整个人又活了过来,理直气壮地冲过来扯住葛兰衣瘦弱的手腕就往回拖,连拖还边骂:“你这个臭丫头,整天吃我的,喝我的,不能干活还净给我得罪客人!你说自打你来了以后,干了几件事,有哪一件是干得利利索索?我养你这么大,打你又怎么啦?你还找人来救你!你是长本事了,是不是?是不是?”说到最后又动起了手,一只手拖人,另一手就又拧又捏,脚下也又踢又踹。可怜葛兰衣只能缩着肩膀无力地挣扎着。
萧天放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越皱越紧。秦川在旁察颜观色,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他一旦发怒那后果没人能想象得到,于是赶在他爆发之前赶紧喝止胡老六:“住手!她毕竟是你的女儿,你下手忒也狠了吧!”
胡老六也发觉萧天放的神色不对,急忙松开手,陪着笑脸道:“是是是。这‘养不教,父之过。’是小人没把她教养好,少爷千万不要跟这死丫头一般见识!”
秦川看着他低声下气的谄媚讨好就觉得浑身难受,再者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些事还是少管为妙,于是回身对萧天放道:“八少,咱们还有事要办,何必在此多耽搁。”
萧天放冷冷地看了那所谓的父女一眼,忽又露出个讥讽的笑,问:“她真是你的女儿?”
葛兰衣一直怯怯地不敢开口,胡老六抢着回答:“是。”
萧天放哼了声,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说完迈下最后一节台阶便要往外走。
一直欲言又止的葛兰衣见他真要走,惊恐地大叫:“不!我不是!我只是他花钱买下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胡老六就恼羞成怒地重重一脚踹在她腰侧,大骂:“死丫头,你找死!”这一脚着实重,葛兰衣惨叫一声,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也叫喊不出。
萧天放嚯然回身,神情猛地一寒,但紧接着又缓和了下来,冷笑道:“原本她不是你女儿。”
胡老六见抵赖也无用了,只得承认:“不错,她是我花钱买来的。”
萧天放挑起剑眉:“本少爷也买过不少东西,却是头一回听说这人也可以买。”
胡老六揣摸不透他话中的意思,也看不出他是恼还是喜,只得陪着小心道:“少爷您是尊贵之人,事事都不必您操心,这些小事自然也就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