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队接近济南府,应青木眉目间忧心之色却是日日不减反增。如今到了地方,几乎全变成一筹莫展的苦涩。
“没什么……你们给沈大人报信了没有,怎地未见有人来接?”
那巡抚衙门门口是肃穆一片。
“咦?”领头人被这一问也有些疑惑,胡乱猜测着道,“早派人送了信来了啊……大概是时辰晚了都歇下了?”
青州府送粮食如此大事,不亲手接到他沈德修焉敢就如此放心歇息?
应青木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厚。
“也许吧……”这样说着,他走上前去,正要叫门时——
“巡抚衙门重地,不可造次,却是何人在此喧哗?”须发全白的老门子开了门走出来,却反手便把门推上了,冷声喝问。
“……我们是青州府李子清大人派来送粮的。”见应青木被这一喝弄得有些尴尬,知道他自重身份却无计奈何,领头人连忙赶上一步向那门子解释着。
那门子明明眼看着是粮车队伍,却有意装作不知,觑着眼看着应青木:“哪个知道你们是不是李大人派来的运粮人?看你这么年轻文弱,哪像是能托付如此重任的人啊?别捣乱。”
“你——”
门子看看天色,回头眯着眼笑了笑:“天色晚了,老爷想必已经安歇了,各位也自去寻摸个地方安歇,可别在这府衙门口闹腾了。”
应青木盯着门子,直看到他心里发虚,眉眼间忽然燃起笑来:“好,我们走。”
老门子低低咳嗽几声。
他看着应青木带人渐行渐远。
似乎并不打算回到衙门里头。
“走到何处了?”门忽然微微推开一条缝。
“仁哥儿。”老门子急忙回身,脸上挂了笑,“过了转角了,小人看不见。”
门里的人静默了一会儿。
忽然笑了几声:“回来吧。”
沈仁想起前几日向沈德修禀报的时候——
“老爷,护送粮食的车马不日就要到了,不知小人应当如何应对那位大人才是……”
“我抓过杜涵煦。”沈德修语气平静从容,“算算时间,应青木大约本来是为了此事而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他提前去了青州府。不过,他对我这山东巡抚,绝对不会抱有善意。那么,还能怎么办?”
“应大人……听说是个极聪明的人物,若是拒绝了这些粮食,岂不是会让他生疑?”
沈德修冷冷嗤笑一声。
“聪明人?真正聪明的人……又岂会在还无力保护自己时,便如此锋芒毕露。”
沈仁听得不大懂,但是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不能再多问了。所以他只是答应一声,便打算退下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对了……你把这事情,告诉那个楚风。”
人生不过,一场豪赌。
楚风拳握得紧紧的,眉轻轻挑起,锐利而凛冽的坡度,目光遥远而空寂。
那么我就来赌一场,何如?
反正本来就是一无所有。
眼睛里干涩没有湿意。楚风抬头,只觉此时的阳光竟有些刺眼。
“阳光好暖啊……”舒服地打个呵欠。
“我不喜欢阳光。”
“为什么?”
“有光,就会有影子。然而因为光……所有人都看不见影子了。”
楚风偏头看着婉兮。
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呢?是在顾影自怜,还是在怨恨着暗影的阴冷?
所以,即使婉兮只是这本书里的一个最最微小的存在,也是有着自己的秘密的呢。
可惜啊,我大约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应青木,杜涵煦,旧言,旧本检,徐轩成……还有,自己,究竟是谁造成了她的悲剧?
这个问题,楚风不是很愿意去想。
阳光好刺眼,眼睛里却干涩没有湿意。
丝毫也没有。
应青木在等人。
他也不知道他在等谁,但是他总觉得这个晚上是会有人来的,会有人来,要告诉他一些什么事。
一灯如豆,小小的火苗轻轻跳动,这微微的光亮反而显得整个屋子里都昏暗极了。
敲门。
“进来。”
应青木的声音此刻还是平静的,古井无波的淡然。
然而这平静仅仅维系了一瞬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风撇撇嘴,偏了头,眼里带上微微的笑。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我以为……我还以为……”
应青木也说不清心里此刻是什么样的情绪,有惊喜吗?大约是有一点的吧——然而疑惑更甚,紧张更甚:她到底是怎样的人物,能够从那暗道逃出,又先于他来了山东?她到底又有怎样的目的?
不知道她在这里,都已经做了些什么了。
初见时,楚风不过是个蹦蹦跳跳有点小心计模样却有点天真并未让他提起重视的心思的小姑娘,现在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却发现自己似乎不该忽视这个小姑娘……已经不能忽视,她有可能知道的事情和她会带来的可能变数。
“我没死在暗道里……你应该很高兴的,涵煦姑娘也是……毕竟,你们都是多么善意的人呀……”楚风的语气里并没有嘲弄之意,但应青木偏是听出了这一点。
“只可惜,这一次,是我救了她杜涵煦一命,而没有给她救我的机会呢。”
应青木忽然缓缓向楚风作了一揖。“涵煦为姑娘救下,该多谢姑娘援手。只是应某如今有些事不得不处理——不知道,姑娘今晚到此,有何贵干。”
“我算不算是以德报怨?”楚风一双明亮眼镜眨呀眨呀,笑容灿烂,“你的涵煦活得好好的,可我的婉兮没了呢。”
“楚风姑娘宅心仁厚,应某自愧不如。”
楚风盯着他看,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你比她难对付多了,不愧是大华聪明人。”
应青木没有回答,他在等。
楚风也在等。然而她的耐心明显要有限得多。
“如果我要你不许插手沈德修在山东的布置,你会答应么?”楚风收了笑意,轻声低语,“拿……杜涵煦的命来换。”
“丫头,你说清楚,不许瞒着,到底你知道些什么没说?”徐轩成看涵煦面色不对,心里知道不好,急着追问道。
“我……我……”
“犹犹豫豫唧唧歪歪,你这什么性子?若是害了凤栖你怎么办?”徐轩成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瞒了些什么,却知道这丫头如今脑子里已经糊涂混沌了,拿应青木来激她定是有效的,便胡乱说上这句毫无逻辑可言的话来。果然有效,涵煦脸色又是白了一白,却还是开口了:“我打探到的沈德修的计划是……凭着两江逃到山东的灾民去杀陈海,好一举解决朝廷东面海上患难,可如今陈海离开济南去了兖州,兖州知府若是一时激愤杀了陈海,那东海上头就会出大乱子……”
她话说得好没法稀里糊涂,徐轩成却是几乎在一瞬间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原来沈德修打算做这么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