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觉得心里头混乱成一片,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这一次的拼尽全力,换来的为何还是一样的悲剧结局?
她不自知,而不自明,终究,脆弱无比。
敏现在有一点紧张。他听从了“那位大人”的话,在陈熙到达兖州的时候便将其投入大牢,并且发出公告要求陈海前往兖州救人。但是他并不确定,陈海会不会来。虽说虎毒不食子,但是陈海此人诡秘莫测……
“放心,他一定会来的。”“那位大人”派来的黑衣人如是说着,唇角勾起轻蔑的弧度,“他那个人啊,自负得可以,绝对不会相信你有这个胆子敢杀他,更不会想到这小小的一个兖州已布下天罗地网……他的脑子里头,还在想着怎么对付沈德修呢。”
兖州……真的是太小了。谁会想到小小的兖州知府也敢不顾可能出现的大动乱而去招惹陈海?谁会把这样一个看起来行事无比愚蠢的知府放在心上?
敏恭恭敬敬地应声。
“这件事对大人很重要。”黑衣人又懒洋洋吩咐道,“你我都要仔细些,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对了,叫你给本省都指挥使送信的,办好了没有?”
“已经送去了……指挥使大人说,他立刻就调兵。”
“好。很好。”黑衣人轻声冷笑,“在山东玩……我们大人,当年可早是把山东两江这些个地方,悄悄抓在手里了呢……”
一丛芍药正开得绚烂。艳艳的红虽然并不正气,花瓣却是顶着烈阳舒展,开得大方又端正,显出难以言说的娇媚风情。风温柔地自花间穿过,花朵枝叶都是一阵轻轻的颤抖,并不是颤栗——而是愉悦的吧?
荫凉树下置了一张小榻,上面那淡淡浅碧色的人影,似乎有些慵懒地斜靠着身后凉枕,手上还端着盏茶,人却已经微阖了双目,似是在浅眠。宁静,安详,美丽……于是让人不忍心打扰。
“杜丫头……你这架子可大了,见我来也不迎?”静静瞧着,徐轩成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半开玩笑地说着——他拿涵煦当女儿看待,自是亲厚几分,说不得明明是他自己不许人通报的。
涵煦睁开一双迷迷蒙蒙眼睛。
揉着眼,望了徐轩成好一阵子,才似是终于反应过来,慌乱得一翻身竟然在榻上就想给徐轩成行礼,结果自是脚下一空——
“好丫头,也不知道小心点儿。行什么礼?若是把你跌坏了,那小子不和我拼命才怪。”徐轩成忙忙伸手扶了一把,口里打趣,涵煦面上微微染上一层红晕,转瞬间眼里又浮现出焦急的情绪来:“青木他,有消息么?”
“你放心,他没事……他先去了青州,现在才要去济南,不过,据说陈海已经离开了济南府,想来该不会出什么事。”
涵煦脸上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片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圆睁了眼,忙忙地问:“陈海离开了济南府?”
“说是去了兖州。凤栖传回来的消息,也不知详细,不过他离开了济南府倒是真的。”徐轩成说着,忽然笑了,“有趣,兖州。若不是敏写了奏折报知说沈德修张狂无能,也不会叫你和凤栖去山东查看……他和沈德修大概是有些不和吧?也不知沈德修的座上宾,到他那里去,会得个什么样的对待呢?”
涵煦的脸色却骤然苍白起来。
“大人,陈海死了,山东是不是会出大乱子?他是不是不能死?”
徐轩成觉出这问话里一丝细微的不对劲来。
“丫头,你怎么了?”
涵煦蓦地低下头去。把嘴唇咬得死紧,却只是两眼盯着地面,一声不吭。
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应青木的脸色丝毫没有血色,苍白得像鬼一样。
徐轩成心中蓦地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要回来了……”
声音竟微弱至如游丝。
说完这句话,他竟然一头栽倒下来。
是谁要回来?
还有谁能让应青木如此苍白无措?还有谁能让应青木如此马不停蹄赶回来报信以至狼狈至此?还有谁能让应青木这般如临大敌?
徐轩成扶住应青木。
于是有个想法在脑海里渐渐成型。
说不上是震惊多些,还是惊惧多些——情绪如此莫名,一想起那双阴测测眸子……连徐轩成也忍不住打个寒噤。
他……怎么会,回来。
——清秋《梧桐锁》
应青木随着青州府押往济南府的粮食车队一同前行,路上偶尔停下,放出消息让逃往济南的灾民转路青州,并就便在道上煮些粥发放。这些天来,他面色越发憔悴了——旁人看来,自然是因忧国忧民而愁眉难展——然,果真如此么?
一路走来,流言越发肆虐,灾民们都纷纷互相传说是济南府将放粮,应青木到处辟谣,却怎么也压不住。更叫他警惕的是传闻陈海已经离开济南府去了兖州……说是要寻自己的儿子?应青木眉拧得死紧,越发地想不通透,只隐隐觉得事态发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灾民的数目……也太多了一点。
为什么谣言怎么也压不住?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放粮的日子时辰都定了下来。
沈德修身在山东巡抚之位……为何面对如此众多逃难灾民和这般危险流言,却到现在全无动静?
涵煦已经回了京城……她到底打探出什么消息了没有?
应青木揉揉眉心。
詹仰贤一定是有什么没有告诉他的。
望望李子清给他派的粮食车队,堆积如小山一般……应当足够灾民应付好一阵子饥荒吧。
然而应青木的眉并不能因此舒展开来。相反地,锁得更深了些。
带这些粮食去济南……究竟是对是错?
只是,不敢冒险哪。
“老爷,听说青州府李子清李大人派人送了不少粮食来……说是要给您解一解如今的困顿。”
沈德修放了手中文件,却不抬头,只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来多少收多少便是,怕什么?送来得越多……剩下的,就越少。”
沈仁应声,却停滞了步子不离开,神情似是欲言又止。
“怎么还不去?”
“老爷……听说李子清那些粮食,带队运送的,是,内阁辅臣,华盖殿大学士,刑部郎中……应青木大人。”
一边说着,沈仁的声音都发抖了,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去看沈德修脸色。
应青木。
内阁辅臣,华盖殿大学士,刑部郎中。
徐轩成的死党。
旧言的死敌。
“咔擦——”
坚硬的紫毫笔给折断,狠狠丢在地下。
沈德修的笑容变成狞恶,已经扭曲变形——“好得很啊!一个个都挑着这时候来,是存心来给我找碴子……呢!”
遥远暮光中有车队踽踽行来,为夕阳晕染成一片昏黄,淡色,黯然。
“终于要到了,真够累人的。”打头的汉子擦了把汗,脸上聚起笑容来,冲着应青木道,“大人,咱们这一路虽然长些累些却是安然到了,您这样子,到底是在烦恼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