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若是放任兖州知府,敏那迂腐性子,只怕立时会斩杀了陈海,那到时候东海局面就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了。若这时候西北那些蛮子再来个趁虚而入,大华岂不是岌岌可危?
沈德修此举风险真真是太大,倒也难怪他不跟上面禀报。
过了这些日子,看来灾民都早就已经悉数蜂拥去了济南府,沈德修这计划想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么……就只能帮他完成这计划了?
“丫头,给我铺纸研墨,快!”
涵煦抬了头,一双眼睛浑浑噩噩,愣愣地看他。
“叫你快!”徐轩成几乎吼了起来。
涵煦这才灵醒过来,唔唔地答应着,跌跌撞撞去拿纸笔和砚墨。
徐轩成提笔匆匆忙忙一蹴而就。
“你们府里可备有快马?”
涵煦点头,她也渐渐地明白过来,便转身跑去牵马。
“送去兖州么?”
送去兖州,命令敏……不得轻举妄动,擅自诛杀陈海?
徐轩成盯着那匹马,抖了抖手上的信。
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这信要送去潍坊。”
他把信交给应青木家丁里,那叫信儿的小厮。
“记住,潍坊林大人……他若不信,便将这玉佩交付于他。”
阳光下,一枚晶莹剔透双鱼如意玉佩……不,是半枚,闪着微微的温润光芒。
“你拿涵煦的命来威胁我?”应青木原是镇定自若的,听到那句话时却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从容不迫,蓦地连声调都陡然尖厉起来。
楚风自己也似乎被自己这威胁给吓住了,面上的神情也有一瞬淡淡的不自然,却又给她很快地掩饰了过去,“能威胁得了应大人的,想来就只有这一样东西了。”
“但你可知……却也从没人成功过?”
从来也不会有。
楚风知道得很清楚——这两个人都并不是好招惹的人。
“我没这本事……可是,‘那位大人’呢?”
应青木眼眸里惊愕之色一闪而过,继而便是寒意森森侵蚀入骨的狠戾。
“你投靠了他?”
“是他有求于我。”楚风干脆利落地打断。
“你说什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没有一刻不是在怀疑我的来历我的目的,就算发现我身上可能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也是打算用非常手段逼迫于我……但他并没有。他有求于我,我亦有求于他,互为利用,应大人觉得如何?”
应青木发现自己果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女子了。
别人做什么他都不怕。但若说是詹仰贤要取杜涵煦的性命……那么詹仰贤就一定做得到。而詹仰贤有没有可能对杜涵煦动手……眼前的楚风,能不能开出合适的价码?
应青木忽然有一点点后悔。早些时候,要么从她口中逼问或是诱供出所有她所知的事情,要么就该干脆杀了她,结果诸般顾忌,些微轻视,一拖再拖,竟没想到今日倒要被她威胁。
后悔吗?却也晚了。
“你为什么要帮沈德修的忙?”
楚风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
“你的问题真是太多了,连‘那位大人’都没有这么麻烦……我不是在帮沈德修。应大人,请你好好地想一想,两江逃难而来的灾民,陈海,陈熙,粮食被拒绝,这么多疑点这么多蛛丝马迹,以你的聪明,难道真的什么也猜不出来?”
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应青木忽然领悟了。
他的猜测……是果真么?
“可为什么大人会助我向青州府借粮?既然你知道,那么大人也必定知道,他要我借粮送来济南府又有何意图?”
尽管眼前这女子自称已经是和詹仰贤一路了……应青木还是忍不住问。现在,他还有没有可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你说你来济南送粮食是他的意思?”楚风也吃了一惊。
应青木点头。
楚风凝眉思索一阵,摇了摇头:“他什么想法我是猜不透。我也告诉你一件事,陈海本是詹仰贤手下的人……但他现在似乎打算弃了这枚子,丢卒保车丢车保帅,你可能猜出,陈海算是卒子还是车?詹仰贤丢这枚棋子出来,又是想保住什么?”
原来她也不知道。应青木心头略略一松,又紧张地思索着。
“陈海是大人的——?”
“不错,多年以前詹仰贤曾经救过陈海一命,从此陈海便甘心为他卖命,连妻儿也都不顾。这一回,他非要设计陈海死在兖州知府手里,我想不通,破坏沈德修的计划,又丢了这么一枚可以控制东海的重要棋子,到底于他有什么好处?”
烛火明明灭灭。
应青木忽然开口了。
“大人他……现在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是什么呢?詹仰贤失去了,而一直想要拿回来的。
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呢。
“他要回去。”楚风抬了头答,眼里晦暗不明。“回朝廷去……回他的位高权重,回他的意气风发,回他的叱咤风云……”
那么他能不能回得去?
他想怎么回去?
“你说呢?”应青木反问她。
两个人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在明明灭灭的烛火里,那微微的笑颜,色调惨淡无比。
你说呢?难说,难说啊。
清风,微暖,淡淡的光。
快马,马车,行人零星。
兖州知府衙门。两座石狮子怒目而视,好威风凛凛,却不知是在瞪天下不平之事奸恶之人,还是不过为恐吓而生,如这世间一众趋炎附势之徒一般。
“先生,到了。”
马车里却没有回应。
石师爷愣了愣,微微哆嗦了下,便试探着去掀帘子——
车里空空荡荡,竟已没有人在了。
“兖州知府……敏,敏,倒要看你是生了三头六臂,还是比人多了几个胆子?”这声音轻微而低醇,带一点恨意,却又带几分轻蔑。
剑锋闪烁着森冷的光芒,微微嗜血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这天下某些剑,出鞘,必见血。
“船主,我们为何要偷偷潜入这敏府里?”
“不偷偷来难道你还想带上那石头疙瘩?”陈海此时的心情似乎还好,难得开句玩笑。廖武忙忙地接话笑道:“那自然不是,只是觉得为何不直接去那衙门里头把少主救出来便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麻烦啊……”陈海听着,居然点了点头,“的确麻烦……不过,我也只是认真想要见一见,这敢威胁我陈海的人……兖州知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
他眼里认真,笑得随性,忽地随手轻点了点。
廖武打了个寒噤。
陈海随手轻点的那个方向——原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的,现在,却隐隐看得见,斑驳大片的,暗红色的——
血。
“船主……那边……”
“你我既然是偷偷潜入,自然不能被人发现。”
竹林摇曳,隐隐传来清朗读书声。陈海连发出去的袖箭也懒得收回,就手扯了廖武一把,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