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一直是居于最末,而这又与他们偌大的家资不符。詹仰贤很早以前就已经注意到了商人这股势力的庞大——否则也不会带着应青木去苏州向杜家示好应青木也不会遇见涵煦了——这么说来对方是想要拉拢商人的力量吗?
对于经济方面的事情应青木不能说自己很懂行,不过他想起出身茶商的杜涵煦从小该是耳濡目染。应青木吩咐人去把杜涵煦找了过来——然而涵煦却也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原因很简单,对方并没有进行经济活动,这本质上还是个政治问题。但是,涵煦提出了另一件事。
“我见到楚风的时候,她正在同沈家现任家主说话,他们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你知道沈家一直都是江南盐商之首……”
盐商——商人。
“你想说,这是否有可能是楚风策划的?”
涵煦默默地点头,又补充道:“甚至说之前的那些事情的背后,也有可能有她。不过我也说不好,总觉得,她好像在准备一些别的事情,并不是我们眼里看到的这些,甚至……我的感觉里,似乎她的打算是我们不可能猜到的。”
涵煦从不让直觉影响他们的判断,但现在几乎每次提到楚风她都会说“感觉上……”之类的话,应青木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他猜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她每次都会说“不可能”。从他们刚一开始做这些事情时候,就一次次地向他提出“不可能成功”,“不可能做到”,“不可能猜到”……
好吧,现在事情又多了一件——关于涵煦的态度,那是怎么回事。
应青木坐下来,在那份奏折上某些地方无意义地圈圈点点,最终试探性地写下“准奏”。
他果然答应了。
得到消息的楚风很高兴。她非常了解应青木——他性子谨慎,但面对无法把握的未知情况就不会吝惜冒险。比起从一开始掐掉事情发生的苗头,他更习惯于放长线钓大鱼,试探性地抛出诱饵从而掌握对手的目的,然后再做出应对,好将敌人一网打尽,彻底毁灭。这种行事方式有时候的确会比较吃亏,但是应青木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他对每件事的本质都把握得相当准确,从不会有无法应对的时候发生——就像疫苗什么的,仅仅是预防的话你不得不提心吊胆一辈子害怕它发生,但是打一针疫苗激活身体里的抗体那么就再也不会生这种病。而疫苗经过处理之后不会引起病症所以我们才能够使用,应青木就像是已经处理过疫苗那样相信在自己的掌控下不会出现失控的局面。更何况,提升商人的地位不会影响官绅一体纳粮——那是应青木现在最关心的东西。
但是楚风的思维方式和他从来就不一样——他们从小就接受着不同的教育,对世界的理解的不同的概念,以及所生活的社会环境也不同,再加上他们对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的认知不同——这就意味着这一次他很可能不仅是做不出应对,甚至连楚风的目的都猜不到。
楚风在每日送去给何渊的芙蓉糕里的字条上问:前阵子给你的东西研究得如何?
在给唐文的吉祥果和杨成华的梅花香饼里的纸条里写:立即收手,等待下一个时机。
……
事实上应青木已经调查过了关于永济糕点坊的事情。但是永济在京城立足已久,几乎朝中所有官员都会每日订些糕点,他根本无法找出究竟楚风在联系的官员有哪些。
对方的目的似乎仅有那份奏折上提出的内容。
这一日他留在东阁,一边批阅自己面前的那堆奏折一边瞥着沈元杰在做什么。他一直相信沈元杰定是和他们有着某种联系的,除了詹仰贤和空乘派不可能还有其他势力——而且,想来这两者为了对付他已经互相合作了吧。
对方很安静,对着面前的那些奏折——请安折子,还有例行的一些不太重要的弹劾。应青木已经挑出了自己在意的那几个人的折子。沈元杰低垂着眉目聚精会神,模样专注而认真。
沈元杰其实很安分。他听话地帮助应青木批阅那些不太重要的折子,都是中肯的评语,尽自己的本分并且从没有出格的举动,前一阵子杨成华闹腾出那么大的事儿他也充耳不闻地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应青木几乎都要相信他就是靠着这种安分一步步升职的。但是,应青木想到,现在谁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们应该在虞庆民的事件里就得到了教训。
正与他针锋相对的楚风当然明白这一点。然而她在意的也并非应青木的信任——她等待着的是另外一件事。
而那件事很快就会到来。
知道应青木今日会留在东阁,涵煦也就给自己安排了工作。其实不和青木互相讨论的话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应青木嘱咐她不要去找楚风,不要轻举妄动。她只是在书房里把最近的事情都记录了下来,在不同的人物之间划上各种各样的线,试图明确这些人和事之间的联系。
便是在这个时候那只信鸽飞进了书房。
这当然不是她和青木联系用的那只信鸽。涵煦放了笔,那只雪白的生物“咕咕”地叫着在房间里盘旋了几圈,然后才落下来,偏着小小的脑袋观察了她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腿。
涵煦看见那上面绑着的信筒——标志是一只豺狼,她从没见过的形状。
伸出手将信筒取下,对着它犹豫了几秒钟。
这是青木在和谁通信?是她可以看的么?
也许……吧。涵煦不太确定地想着,然后打开了它。
将糕点给了沈元杰家的管家,楚风默默地站在后门口上等着。恐怕假手他人的话中途会有什么变故,她势必是要每日亲自来送这几家的糕点的,也好应对突发的状况。这一日又恰是结账的日子,她送了糕点也不急着走,便站在那门边等。
不知多久,管家匆匆地走过来,一边将这个月糕点的银钱结了,一边将一个荷包递给楚风,道:“楚姑娘,难为你一个姑娘家成日跑来跑去,这是我们老爷的打赏,你好生拿着?”
“谢爷的赏。”楚风怔了一下方施礼接过,口里故意说得十分含糊——谢的,是哪个“爷”?沈元杰,还是面前这位管家?谁可也听不出来——抬头,对方果然笑得十分和善:“这是你应得的,谁让我们老爷偏爱你们永济的糕点呢?”
又随意地盘喧几句,楚风将那小荷包捏在手心里都捂出了汗——沈元杰可从未有过这所谓“打赏”,必定出了什么事了——终于等到能走,从后门转过来恰是四下无人,又闪身躲进个小胡同里,迫不及待地将那荷包打开——
合上荷包的楚风笑得分外志得意满。
应青木正批阅奏折时东阁里猛地闯进人来,手里还举着什么东西——“大人!八百里加……急……”那个“急”字刚刚出来,那人便“咕咚”一声昏死过去。但这并不妨碍应青木将话听得清楚,急忙从案几后面绕过去将那人手上信件夺下,展开来一看便知不妙。
竟并非是敦煌、辽东这些常年骚乱不断的地方来的告急文书。
而是福建岭南。
“打哪儿来的这些人?”应青木忍不住自问了一句,沈元杰在一旁问道:“是什么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