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有关过去的一切,所以现在的我再也没有心结。所以,相信我,绝不会成为阻碍你的棋子,青木。
应青木抬头看她,呼吸慢慢地平稳下来。
“看来,她劝说过你。除此之外,她还做了些什么?”
涵煦皱着眉,慢慢地回忆着。
“她……我也不确定她都做过什么,但是去找蒋日和的时候,他说之前就已经有人告诉他我会去找他,我想那个人就是楚风。我猜她早就在苏州做了不少布置,否则我不可能那么顺利。对了,你之前给我传信的那只鸽子落在她手里了——关于近日来京城发生的事情,都是她告诉我的。一开始我以为她是‘他们’的说客,事实上我感觉她根本就是在试图让我参与他们的谋逆。但是后来,她突然转变了口气,说我还是应当同你站在一起……对了,她还向我念了一首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那一首。”
“‘兴亡百姓苦’的那一首?”应青木猜测道,看见涵煦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说对了。
“张养浩其人习惯在山水之间游乐,因为对朝政失望而不肯参与朝堂政事。他的词大多都是抱着极端的悲观的态度……我不明白。”应青木迷惑地分析着,“虽然有时候我觉得他所描述的才是真实的——但我们永远都不应该放弃希望。你说楚风的口气转变了,不管她的立场有没有转变,她似乎一直是个不甘沉寂的人,她为什么要给你念这首词?为什么要给你念一首——隐逸,悲悯,没有希望的词?”
涵煦摇摇头。“要是能问她就好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有点儿——神出鬼没的。”她想了想,点头强调:“嗯,很反常,神出鬼没。她一直都有点奇怪,但这次,更奇怪了。”
“……”应青木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女孩从一开始就有别常人的奇怪行径。“对了,也许,她已经到了京城也说不定。”
四目相对。两人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出与自己相同的想法:
寻人。
然而,奇怪的事情就发生在了天。
“青木!你同我去看!”
应青木刚结束了早朝上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抱着一堆奏折回到府中,便被涵煦火急火燎地拖到后园去。他被扯得一个踉跄,手上的奏折差点全掉下去,不由自主地责备道:“出了什么事你这么急?”
涵煦回头瞧了瞧,才想起从他手上接过一半的奏折,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未知的情绪,兴奋又带着些许惊恐:“嗯……今天王管家瞥见的,后园那小亭子——总之你看了再说!”
应府——原詹府——后园里确实有个小小凉亭,应青木偶尔也会同涵煦去那里坐一坐,但从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早检查过,那地方并没有留下暗道。应青木胡乱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让涵煦看上去如此慌乱——难道之前漏掉了什么地方的检查?还是说亭子塌了什么的——哦不这个猜测实在离谱——可是一个凉亭能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到了那地方应青木才明白自己猜测的方向就已经大错特错。
凉亭没有秘密,但重要的是凉亭发生的事情。
支撑的小柱子上写着精巧的小字——应青木可以肯定昨日这柱子上海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念了《山坡羊》只是因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话。既然所有的王朝的‘兴’都不能避免‘亡’的结局,不如试试破而后立——还有,我在永济糕点坊。”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人留下来的——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应府的门是摆设吗?她又是怎么知道昨日他与涵煦所讨论的话?
“我们要怎么办?去永济找她么?”一边的涵煦轻轻问着。应青木回头看她,明白她想到的和自己一样多。
“等等。”应青木回答道,“我们再看看这句话再说。”
涵煦听话地靠过来,仔细看着柱子上的内容。
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用了笔墨——也许是墨迹便于清除。她在永济,嗯,关于这点没有什么值得延伸的,他们知道她在徐轩成家期间都做过些什么。那么,重要的就是她关于那首《山坡羊》的解释。
不如试试破而后立——涵煦想起之前在苏州好像楚风也这么特意对她强调过。除此之外楚风还问了她是否有为天下而付出所有的决心——这点先别告诉青木,免得他担心。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破而后立”是什么意思。所有的王朝都不能避免“亡”的结局……也许是这样,但是楚风是什么意思?谋逆吗?她看上去也并没有这个意图。而且,所有的王朝……
所有的。既然是所有的,那即使破除所有,之后又还能立什么?
涵煦想不透。
她把所想的东西告诉应青木,看见对方的眉眼里也尽是迷惑之色,沉吟许久,应青木道:“如果弄不明白她的意图,那暂时还是别去找她了。”
那女人很危险。应青木朦朦胧胧地这么感觉。
苏州的事情被暂时压制住了。但是“摊丁入亩”引起的纷乱远远没有结束。
对手即使现在是不占上风,却也没那么容易彻底铲除。无知愚民只靠感情判断,应青木能拉回来,但是对于大多数对此政策的利弊心知肚明的官员来说——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诚然面对有些失控的首辅大人凌厉的作风,没人敢再往枪口上撞,但是人心不稳这一点是肯定的。很多人都在暗中做了布置,并等待着机会。连应青木原本的几个朋友也生出了别样心思。明面上还好——只是,应青木在处置政务时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得心应手,并且那些“必须”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应青木不动声色。其实他倒是觉得还好,毕竟除了自己多辛苦了一些,再没有什么难以对付的情况出现——他还不想撤掉所有的官员。
永济糕点坊。
“师父,这个要加多少糖?”语调轻快眉眼明亮的女孩弯着唇冲着看上去已经有五六十岁却精神矍铄的老人问着,脸颊上还沾着少许白色的面粉,显得有些微妙的可爱。老人抬起头冲她温和地笑:“不要加糖,取些蜂蜜,等我来调。”
“哦……”少女失落地发出一声悠长失望的叹息,把手上的活儿放下来,怔怔地看着老人搅拌着面糊——“师父我真的想学做糕点了。”
“你毛手毛脚的和从前一样,谁相信你是真心想学糕点啊。”老人一面要认真注意着手上的活儿,一边又忍不住想回答女孩的话。“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
从外貌和看上去的急躁性子来说,的确是诡异的一点未变。
“等会儿把那份芙蓉糕送到工部何大人府上。”男人突然想起来,对女孩吩咐道。
少女迟疑了片刻才模糊地应声:“嗯。”
盯着那盘精致的小小糕点,楚风唇角轻轻勾起。
早就说了,对于应青木来说,这些仅仅给他添点儿小麻烦的手段,根本不会起任何作用。
那可是应青木啊。
应青木已经盯着面前的那份奏折发了许久的呆。
杨成华的奏折——如果是别人的他自然也不用那么在意了。而令他想不明白的是,杨成华这份奏折的用意。
按照家产多少和地位高低给商人规定品级,按不同品级赐其不同封赏,取消从前商户只能穿粗布麻衣之类的政策,按照不同品级规定其衣服的材质好坏——看上去是为了严格分化商人之间的等级界限,但实质上是提升了商人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