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程海玉病了的消息,程海龙立刻驾车来到医院。他到时,程海玉打着吊瓶,但人已经清醒了,正看着床边的陈恪笑着,她的目光太专注,连程海龙开门进来也没发现。
昨夜程海玉又是一夜未归,而且又莫明其妙地病了,程海龙当然高兴不起来,但他不敢质问陈恪,因为他十分清楚陈恪这些天为什么没来上班。他将目光投向程海玉,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二哥!”程海玉这才发现程海龙,她甜甜地一笑:“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着凉了。”
“怎么那么不小心!”程海龙猜不到两人间发生了些什么,但他知道,程海玉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地生病。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碰了碰陈恪,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怎么回事?”一出病房,程海龙就换成一副关切的表情问陈恪。陈恪摇了摇头:“没什么。”
程海龙没再多问,他只是说:“我们一家都住在一起,如果小玉夜里不回家,我父亲一定知道。我已经替她撒过两次谎了。”
“我知道了。”陈恪点了点头,“一定不会有下次。”
程海龙也点点头,突然问:“这几天怎么没上班?”
陈恪微微一笑:“我觉得财务部有我不多,没我不少。”
“怎么?”
“刘经理根本不让我接触实质性的业务,他只是把我当成钦差大臣养着。我想如果不是刘经理本人有什么问题的话,就一定是上头哪位人物这样命令过他。”
“哦……你想得太多了。”程海龙笑了笑,拍了拍陈恪的肩膀:“财务部直接由我爸爸管,刘光达的权力可不小,我们兄弟也指挥不动他。我看,你还是到销售部去吧,原来的那个张经理业绩越来越差,我正想把他换掉……”
“谢谢二哥。”陈恪以退为进,“我看我来是离开红山集团吧,我自由惯了,受不了约束。”
程海龙明白,陈恪是在耍脾气。他很需要要陈恪这样的人才,犹豫了一下,他也来了招以退为进。
“这样吧,反正小玉病了,这些天你就先陪陪她。工作的事,过一阵子再说吧。哦,对了,你们两个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今晚我带你见见爸爸吧。”
陈恪没想到程海龙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不由愣了一下,程海龙微微一笑:“不用怕,我爸爸这个人虽然挺厉害的,但只限于对我们这些儿子。对小玉,他是一百个宠,一千个爱,爱屋及乌,他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程海玉病得并不算重,只是在客厅里和衣睡了一晚着了凉而已,打过吊瓶后,病已经好了一大半,不过是鼻子有些不通畅而已。她听说二哥打算将陈恪介绍给父亲,高兴得不得了,剩下的那一半病,仿佛也不药而医了。她拉着陈恪跑了一下午,买了一大堆父亲喜欢的东西,又对陈恪嘱咐了半天,父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之类的话,反反复复地对陈恪重复了无数遍。
陈恪感觉自己终于完全接近了程家,但同时也为与程红山的会面而担心。对于程红山,他一无所知,他担心这位六十多岁的老者,是一个足智多谋的老狐狸。他要小心谨慎,绝不能出错。
程红山的身材原本很魁梧,但岁月的沧桑和肌体的病痛,已经夺走了他曾为之自豪的健壮体格,现在的这位老人,年纪虽然并不算很大,但已经有些弯腰驼背,就算是做些轻微的体力活动,也会气喘吁吁。这归咎于年轻时为了赚钱而不爱惜身体的种种荒唐行为,但在程红山看来,这些都是值得骄傲的资本。
陈恪见到程红山的第一眼,就感觉这是个身体衰弱而精神强大的老人,尤其是程红山左脸上那道长长的疤,让他增添了一种阴狠可怖的气质。陈恪知道,在这人面前,自己必须小心,因为对方的手段技巧,将远远高于程海龙。果然,在一番寒喧客套之后,程红山突然以安排晚饭为借口,将儿女们都支了出去,房间里只留下了他和陈恪。
“我听海龙说,你刚从法国留学回来?”程红山的表情十分严肃,与之前给陈恪的慈祥感觉完全不同。
“是的。不过有些事……二哥应该已经和您说了吧?”
程红山点了点头:“法国离这里太远啦,老头子鞭长莫及,有些东西啊,你就比如说什么凯旋门吧,我就只是在电视上看过,谁知道真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呢?”
陈恪听出程红山话里有话,微微一笑,从容对答:“电视上是什么样子,真的就是什么样子。中国的电视台没有必要帮法国人美化他们的东西,来骗自己人。有机会的话,您应该到法国去看看,如果您愿意,我可以陪着您,带您看看枫丹白露森林的美景。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也可以介绍您认识努瓦蒂集团的总裁,说不定你们还有合作的机会呢。”
“好啊!”程红山笑了笑,“不过我这副身体,太差啦!这都是年轻时胡闹的结果。”他指了指自己胸口:“这里,年轻时被人扎了一刀,把肺给弄坏了。那时身体棒,不觉得什么,可到了现在,唉,连快走几步都要喘上半天。好在我还有个有用的儿子,不然的话,偌大个家业,恐怕早就完蛋喽!”
陈恪只是微笑着,对于程红山评价自己儿女的话,他不能加以肯定或是否定,因为不论哪种,都可能引起程红山的不满。
程红山看着陈恪,突然问:“你和小玉已经上过床了吧?”
这招完全出乎陈恪意料之外,他一下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和我们的观念完全不一样。你也不用否认,我早就看出来了。当我发现小玉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时,我就知道她一定是有男朋友了。再看她那容光焕发的模样,小子,老头子一生经历得太多啦,你们这些小孩子的一举一动,都别想瞒过我的眼睛。这年轻女孩初尝禁果时的样子,我能看不出来吗?”
陈恪无言以对,他真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完全没有料到,程红山竟然能看出两人间的关系,更没有料到,程红山竟然如此直接地当面把这种事抖开了说。
“你是小玉第一个男人,我希望她不用再找第二个,你懂吗?”程红山表情威严地说,他的双眼紧盯着陈恪,那目光仿佛是一把刀子,要把陈恪的心近挖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小玉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如果谁敢伤害她,哪怕只是让她少根头发,我都会要了他的命!”
这句凶恶无比的话,并没有吓倒陈恪,相反,这反而让陈恪感觉到这位老人的软弱无力。是的,程红山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能耐,所以,他只能靠言语的恫吓来展现自己的实力了,这一点,陈恪十分清楚,他保持着那从容的笑,说:“程伯伯,您放心吧。如果有谁想要伤害她,我将是第一个冲上去保护她的人,我将让伤害她的人粉身碎骨,死无全尸!而且,我以我的生命保证,我这一生中,绝不会再爱第二个女人,否则让我尝尽痛苦,不得好死!”
这一段话,他说得坚决无比,倒让程红山吃了一惊。他当然不会知道陈恪这句话中所隐含的意义,那是他对林思思的一种保证,是他在敌人面前,向自己心爱的女人发下的毒誓!
程红山显然被这番话弄和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目光中的刀子已渐渐软化,最后变成了一阵春风。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样我就放心了。”随后突然又问:“海龙说你现在是财务部的副经理了?”
陈恪苦笑了一声:“不是现在,是从前。我已经决定不干了。”
“怎么了?”
“程伯伯,如果有人把您像尊活佛似的供着,不让您接触实质性的东西,只让您每无所事事,您觉得有意思吗?”
程红山笑了,他笑得太厉害,以至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颤抖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瓶喷剂,朝自己嘴里猛喷了几下,这才渐渐喘匀了气。陈恪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轻轻抚摸着程红山的背,帮他理顺紊乱了的呼吸。
程红山摆了摆手:“没事的,不用怕。刘光达这小子啊,呵呵,你别怪他,他心里有事。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啊,嘿嘿。”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我得感谢你啊,海波这小混蛋,平时根本也不回家来,要不是你来吃饭,恐怕我还见不着这小子呢!走,扶我下去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顿晚饭很普通,算不是什么宴席,而是典型的家宴。程海波和程海玉一左一右分别坐在陈恪旁边,俨然像佛祖座前的两名护法童子。桌上除了程红山和程海峰、程海龙的妻子外,剩下的都是陈恪的熟人。程海龙起身正式地向大嫂和妻子介绍了陈恪,三个人互相点头致意。程海龙的妻子于欣与程海玉的感情最好,爱屋及乌地对陈恪也格外关爱,不断地隔着桌子给陈恪夹菜。
陈恪的注意力并不在饭桌上,而在各人的脸上。他察言观色,仔细地感觉着程家各人在家中的地位,与本人的性格,很快,他就有了一些小收获,在这顿普通的家常便饭中,他得到了许多宝贵的资料。
程海峰一定是个怕老婆的人,虽然陈恪只捕捉到大嫂焦丽春的一个眼神,但却已经从那眼神中看出了许多问题。程海峰本来在笑着大谈男人和女人,谈着两性关系,但当那眼神罩到他脸上的刹那,他的表情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立刻不再啰嗦,冲着陈恪一个劲地说:“吃菜、吃菜!”
于欣和程海龙则正相反,陈恪注意到,于欣总是看着程海龙的眼色行事,但又不是那种单纯的惧怕。他明白,像程海龙这种男人,很容易就可以让一个女人为之疯狂,为之俯首帖耳,就像他可以轻松地将程海玉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样。
程红山是家庭的绝对最高领导,对于三个儿子,他肯定非常严厉,这点从他在饭桌上对儿子们的态度就看得出。如果说他那种父母之爱惟一有所流露,那就是在程海玉身上了,陈恪明白,如果谁想打击这个老人,直接对程海玉动手就能要了他的命。不过陈恪也看得出,他对三个儿子的态度表面上差不多,但实际上可以看出,程红山最喜欢的就是程海龙,而最讨厌的竟然不是不爱回家的程海波,而是老大程海峰。或许是因为他在其身上寄予了太多希望,结果最后却发现大儿子不过是一个绣花的草包枕头,所以才加倍地失望吧。
不过说到不受欢迎的程度,程海波似乎是最高的,不论是焦丽春还是于欣,对他都没什么话说,而两个哥哥好像也不怎么爱理他,尤其是程海峰,似乎烦他烦得不行,多看一眼也觉得不耐烦。想到之前程海波透露出天大秘密的那一番酒话,陈恪明白,这小子一定是早就不服大哥,而自己帮了大哥那样一种忙后,就更不把大哥放在眼里,结果惹得程海峰也看他不顺眼。
程海玉是整个家庭中的宠儿,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人。几个哥哥姑且不论,两个嫂子对她也非常好,焦丽春对程海玉宠爱的程度虽然比不上于欣,但也算得上是关爱有加,关系融洽了。陈恪不由庆幸自己最终选择了程海玉这条线,而没有单纯依靠程海波。
饭吃到一半时,程红山突然问陈恪:“你在外面有地方住吗?”
陈恪点点头:“我暂时住在一个同学的旧房子里。”
“条件怎么样?”
“还算可以吧。”
“如果你觉得在外面住不方便的话,就搬过来住吧。”程红山说,这让家里其他人都愣了一下。没等别人反应过来,焦丽春已经抢着表示了同意:“对,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不如搬过来吧。我家老爷子啊,就喜欢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爸,小玉他们两个毕竟还没结婚……”程海龙刚提出一点反对意见,程海波就立刻抢着说:“没错没错,现在搬过来住也太早了……”
没等他说完,程红山那严厉的目光就已经将他的后半句话顶了回去。程红山看了看程海龙:“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那时可不一样了,老古董的教条,就不要硬套在他们身上了。再说……这样也省得你天天烦脑筋帮小玉骗我,对不对?”
程海龙知道父亲提的是程海玉两次夜不归宿的事,他看着父亲,尴尬地笑了笑:“爸,您就别奚落我了,我知道骗不过您。”
于欣没发表意见,而程海玉则高兴得脸放红光,只是碍面子,她却不能公开将自己的喜悦表示出来,只在桌下紧紧抓住了陈恪的手。程海波则多少有些失望,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能随时找陈恪出去,指点他的功夫了。
程红山点了点头,问陈恪:“你的意见呢?”
陈恪犹豫了一下。能到程家来,无疑可以更加接近程家的所有人,也可以更了解程家,但这样一来,自己就将终日处于程红山和程海龙这两个人的监视之下,压力可想而知。
“我……只怕会给伯伯添麻烦。”
“什么麻烦。”程红山笑了,“你能来,小玉就不会专往外跑,不理我这老头子了。”程海玉羞得满脸通红,撒娇地叫了声:“爸爸!”
看着满脸期待的程海玉,还有面露笑容的程红山,陈恪点了点头。
第二天,陈恪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到程家安了家。不过他并没将那套房子还给谢小军,他感觉那地方对自己还有用处。程红山大方地安排他和程海玉住在一起,并且将两人的卧室安排到了与自己卧室相隔较远的另一间,可见其对女儿私生活的体谅和关照。
在陈恪和程海玉将东西全部收拾好后,程红山来到两人的房间,在听了程海玉一番发自肺腑的感谢之后,程红山突然严肃了起来,对两人十分郑重地说: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为你们筹备婚礼。程家的地位特殊,虽然我老头子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我不得不为程家和红山集团的形象考虑。现在你们暂时这样住着,等我准备好一切后,你们必须立刻结婚,明白吗?”
这又打了陈恪一个措手不及,他发现在这位老人面前,自己始终是被动的,老人所做的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他永远无法提前采取措施想好应对之计。说到和程海玉结婚,他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在这威严的目光面前,他又有些不敢。他怕这位老人会因此而察觉到什么,更怕他现今得来的一切付之东流。
程海玉小脸通红,搂住父亲的胳膊撒起了娇。她当然是高兴的,虽然结婚对她来说,可能是一种束缚,但能和陈恪永远在一起,在她看来,是最幸福的事。
在程红山目光的注视下,在自己内心矛盾挣扎中,陈恪终于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由爸爸做主吧!”
程红山笑了,程海玉也笑了。而他们却不知道,此时陈恪正在心中酝酿着一个令他们惊心的计划——他要用一场葬礼,来破坏这场本来无法躲避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