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仁宗在位期间,对边境上两大外患辽和西夏始终采取忍辱求和的政策,却给大宋的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宋每年向辽缴纳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又向西夏缴纳大量的银、绢。这些负担全都落在广大人民尤其是黄河以北人民的头上。王安石反对这一弊政,对北方人民的不幸深表同情,为此他写下了那首著名的诗篇《河北民》:
“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苦辛。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老小相携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悲愁白日天地昏,路旁过者无颜色。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
这期间,那位眉州眉山(今四川省眉山县)人称“三苏”之一的苏洵(一零零九年至一零六六年)苏明允对时弊看得很清,常与一些志士仁人分析时事,苏洵向宾客道:“与唐相比,唐之强,宋之弱,不辨而明。如今宋已成积贫积弱之势,吾等不能不忧矣!”
宾客朱世宦道:“据在下所知,时局确如苏兄所言岌岌可危。宋对西夏的用兵,使禁军数量大增,由四十多万增加到八十多万,财政支出更加增多,人民负担加重,已不堪命。如今百姓怨声载道,只怕天下又将有变!”
另一宾客赵又军则道:“朱贤弟所言甚是!我以为战争更加暴露了宋朝军事制度的弱点:由于兵不识将,将不专兵,以屡易之将,驭不练之兵,故战必致败。师惟不出,出必丧败;寇惟不来,来必得志。”
朱世宦道:“赵兄所言在理,所以宋夏战争已使大宋存在的各种矛盾更进一步激化,故而小弟方才敢言如今为非常时期!”
苏洵也点了点头道:“二位见解都极有见地。但愚兄以为造成今日之积弊的原因,不在于他,而在于为国者为积威之所劫的结果。”
朱世宦与赵又军皆不解,道:“请苏兄指教!”
苏洵谦虚地一笑,道:“指教倒不敢当,我的见解也不过一家之言。二位自然知道:在宋、辽、夏三国关系错综发展的过程中,辽、夏两国是连同一气的。自来的形势对宋朝都是西伐则北助,北静则西动。这种关系的发生与契丹对付中原的传统国策有关,自宋灭北汉之后,辽国便扶植西夏,以牵制我大宋。这样便使宋既不敢一意图夏,又不能全力对辽,使夏遂恣意猖于西陲。”
朱世宦与赵又军都点头道:“事实诚如苏兄所言,正是辽、夏互相利用,狼狈为奸,才使我大宋应接不暇,十分困扰。”
苏洵继续道:“战争不仅对宋实力有所削弱,还使夏、辽不断增强。自宋夏议和后,夏、宋之间未再发生战争,双方贸易关系得到了恢复,这对西夏社会经济的发展无疑起着积极的促进作用,对辽亦然。辽国通过澶渊之盟、地界争议从宋朝得到大批银绢,满足了经济要求,又认识到在军事上无力灭宋,加上内部矛盾尖锐,也愿意维持和平局面。大宋因为内部阶级矛盾的发展,畏辽妥协主义在朝廷中占了上风,根本不想用兵。所以宋辽双方在今后的阶段里将能够维持比较稳定的局面。”
朱世宦道:“可是停战总比无休止地战争下去,到底要好些。如今宋在北边的雄、霸等州,设置榷场,进行贸易往来,辽国通用宋朝钱币,商旅辐辏,互市不绝。边境上的蕃汉人户,休养生息,人人安居,这大概也可算休战有利的一面。”
赵又军点头,道:“朱贤弟所言不无道理。”
苏洵却道:“可是二位却忽略了一个事实:如今南北经济文化的交流,其实只不过对辽国的社会经济发展起了促进作用。而大宋则自庆历新政宣告失败,民族矛盾、政治经济危机却依然存在,要求改革的声浪更为高涨。但是当今万岁于此却不闻不问,捧着老皇历悠哉悠哉地做着皇帝,我只怕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朱世宦与赵又军都道:“苏兄到底见解过人,比我们远胜一筹。我等虽不是站在高山上呐喊之人,然作为低谷中嚎叫之人,亦不可不尽力。范希文不是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苏兄文笔过人,文章盖世,何不于此时事著文一篇,或劝勉或针砭,亦不枉曹丕云:‘盖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更应了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的作文原则呀!”
苏洵哈哈大笑道:“实不相瞒二位贤弟,愚兄不揣浅陋,早著下一篇论文《六国》,正要请二位贤弟帮忙就疏陋不足之处,以行指正哩!”
二人皆道:“指正怎敢当!拜读倒可以,大作何在?”
苏洵便叫下人去书房将文稿拿来宴上,请二人观览。二人接过文稿,见写道: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或曰:六国互丧,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故曰弊在赂秦也。
“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则秦之所大欲,诸侯之大患,固不在战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这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
“齐人未尝赂秦,终继五国迁灭,何哉?与嬴而不助五国也。五国既丧,齐亦不免矣。燕赵之君,始有远略,能守其土,义不赂秦。是故燕虽小国而后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赵尝五战于秦,二败而三胜。后秦击赵者再,李牧连却之。洎牧以谗诛,邯郸为郡,惜其用武而不终也。且燕赵处秦革灭殆尽之际,可谓智力孤危,战败而亡,诚不得已。向使三国各爱其地,齐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犹在,则胜负之数,存亡之理,当与秦相较,或未易量。
“呜呼!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势,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趋于亡。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
“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
朱世宦与赵又军读完此文,拍案叫绝,称赏不已。这篇著名的论文《六国》,借古喻今,指出“为国者无使为(辽和西夏)积威之所劫”,一味纳币输绢以求苟安;要“封天下之谋臣”,“礼天下之奇才”,奋起抵御外侮以维护宋王朝统治。此文传出后,闻名天下,得到欧阳修的激赏。
一零四七年十一月,天下果然又生事变,河北路贝州宣毅兵王则在贝州(河北青河)领导人民据城起义,建安阳国。宋廷大震,仁宗忙派兵前往镇压。
4、情怀消减
欧阳修所领导的古文运动支持者除了苏洵之外,还有一位叫曾巩的人。曾巩(生于一零一九年,后卒于一零八三年),字子固,宋建昌南丰(今属江西省)人氏。少能文,颇受欧阳修的赏识。他是欧阳修所领导的宋代诗文革新运动的积极支持者,文章风格与欧阳修相近,叙事议论,委曲周祥,思致明晰,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文章含蓄典重,以古雅、平正著称。《宋史?曾巩传》称其文“本原六经,斟酌于司马迁、韩愈,一时工作文词者,鲜能过也。”欧阳修很早就识其文才。南宋朱熹、清代桐城派学“古文”,增色从曾巩入手。著有《元丰类稿》。
再说欧阳修。庆历八年即一零四八年,欧阳修出守扬州,凡事谨慎,一仍韩琦之旧,没有什么突出的政绩。但这时他在此修建了平山堂,并在堂前手植杨柳,这件事却传为千古佳话。皇祐元年即一零四九年二月,欧阳修从扬州移知颍州(治所在今安徽阜阳),翌年秋离任。
欧阳修乃好冶游纵酒之士,知颍州时于理政之余便少不了歌酒留连的生活。在一个明媚秀丽的春日,他又载酒于颍州西湖之上。此时春景明媚秀丽,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喧嚣热闹非常。但见溶溶春水、碧波浩瀚,不断地拍打着堤岸;上空天幕四垂,远远望去,水天相接,广阔无垠。旷放不羁、乐而忘形的欧阳修,头插鲜花,自己不感到可笑,也不怕别人见怪。
此时,画船上急管繁弦,乐声四起,频频举杯、觥筹交错的热烈欢快场面深深吸引了他。这湖上宴乐图,又怎能不令他沉醉于其间。他不理解自己的身世遭遇,自己刚正不阿,忧国忧民;可是宦海浮沉,令自己政治上多次遭受挫折。如今知颍州,虽只四十三岁,可是心已饱经风霜、垂垂老矣!自己的嗜酒耽乐,其实不过是自己借以排遣苦闷的特殊方式,绝不是一般的生活放纵,可是又有谁能理解自己呢!于是他便吟出一首《浣溪沙》来: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
众宾客皆鼓掌称赏不已,又请欧阳公再赋一阕。欧阳修并不推托,复又赋成一首《浣溪沙》云:
“湖上朱桥响画轮,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滑净无尘。当路游丝萦醉客,隔花啼鸟唤行人,日斜归去奈何春。”
颍州西湖在北宋时是“花坞苹汀,十顷波平”的烟水之地。欧阳修知颍州时已经四十三岁。宦海浮沉,令他鬓须皆白,象早年那种“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的情怀已大为消减。故而他才会于此时作下那首雍容和婉却又略带惆怅的《玉楼春》:
“西湖南北烟波阔,风里丝簧声韵咽。舞余裙带绿双垂,酒入香腮红一抹。杯深不觉琉璃滑,贪看六幺花十八。明朝车马各西东,惆怅画桥风与月。”
单说那位曾得范仲淹举荐,召为大理评事、集贤校理、监进奏院,后因议论触犯当朝权贵,受诬遭贬,闲居苏州多年的苏舜钦,于庆历八年去世,卒时任湖州长史。他因论事得罪权贵,被革职为民,住在苏州时,他建造了沧浪亭,并作下那首《初晴游沧浪亭》诗:
“夜雨连明春水生,娇云浓暖弄微晴。帘虚日薄花竹静,时有乳鸠相对鸣。”
苏舜钦在文学上反对时文,主张革新,诗与梅圣俞齐名,风格雄放轩昂,不落俗套。有《苏学士集》留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