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史道:“先朝其实也并非于此土地兼并之弊端毫无觉察,雍熙三年七月甲午,国子博士李觉上言:‘秦、汉以来,民多游荡,趋末者众,贫富不均。今井田久废,复之必难;旷土颇多,辟之为利。且劝课非不至而尚多闲田,用度非不省而未免收赋;地各有主,户或无田产;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卓锥之地;有力者无田可种,有田者无力可耕;雨露降而岁功不登,寒暑迁而年谷无获;富者益以多畜,贫者无能自存。欲望令天下荒田,本主不能耕佃者,任有力者播种,一岁之后,均输其租。如此,乃王化之本也。’至道元年(九九五年)六月,开封府言:‘管内十四县,今年二月已前,新逃人户,计二百八十五户。乞差官与令佐检校,及遣殿中丞王仲和等十四人分行检勘,仍照今年四月已前申:逃并典卖逃户田土,割税不尽;及挟佃诡名,妄破租税;侵耕冒佃侧近佃田,妄作逃户;并见在户将名下税物移在逃户脚下夹带开破者,并限一月许经差去官陈首,仍旧耕佃输税。……’故臣以为当今之计,当限制土地兼并,使耕者各有其田,如此方能使百姓安居乐业,国强民富!”
仁宗拿不定主意,便拿眼看谏官司马光。司马光会意,出班奏道:“陛下:臣有一奏折,请皇上御览!”
仁宗道:“呈上来!”侍臣便从司马光手中国接过奏折交给仁宗,仁宗接过,打开看时,见写道:“《乞省览农民封事札子》”,其中一段文曰:
“窃为四民之中,惟农最苦。农夫寒耕热耘,沾体涂足,戴星而作,戴星而息。蚕妇育蚕治茧,绩麻纺纬,缕缕而积之,寸寸而成之。其勤极矣。又水旱霜雹蝗虱(戈代几),间为之灾。幸而收成,则公私之债,交争互夺,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非己有矣。农夫蚕妇所食者糠粮(乞代良,籸?)而不足,所衣者绨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亩,不知舍此之外有何可生之路耳。”
仁宗看完司马光的札子,却有些不悦,认为司马光所说未免言过其实,仁宗认为百姓还不至于苦到这个地步,不然自己自己为什么听不到多少怨声载道呢!仁宗便淡淡地道:“对于土地兼并之事自然要治,农民的负担也当逐步减轻。但这是个系统的大工程,并非令行禁止一蹴而就之事,还得从长计议!”于是宣布退朝。
5、多事之秋
整天在宫中深居简出的仁宗,哪里知道,地主官僚形势户们对佃耕者进行的残酷的奴役剥削,又以各种手段蚕食小土地所有者自耕农,并且高利贷的盘剥在农村中放一收二的事实相当普遍。国家的赋税和徭役负担绝大部分加在农民身上,这就促使北宋中期阶级矛盾日益走向尖锐化,迫使农民起义不断爆发。从宋太祖到仁宗时农民起义就有百余次,特别是北宋中期,大小起义一年多如一年,一伙强于一伙。其中小规模中较大的几次有:庆历三年即一零四三年五月京东路王伦在沂州(山东临沂)的起义,九月京酣西路张海在商山(陕西陕县)的起义,十二月湖南桂阳监唐和等人领导的瑶族起义等。它们都是北宋王朝对内残酷剥削压迫,对外屈辱妥协、矛盾日益激化的情况下爆发的,被仁宗为首的统治者看作心腹大忧。谏官富弼认为这些起义乃是遍满天下之渐。谏官欧阳修则在向仁宗上的《再论置兵御赋札子》中说:“王伦、张海等相继而起,京东、淮南、江南、陕西、京西五六路二三十州军,数千里内杀人放火,肆意横行,入州入县,如入无人之境。……今盗贼一年多如一年,一火多如一火,天下祸患,岂可不忧?……”
仁宗这才感到事态的严重性,急得他象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他感到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于是仁宗下令让大臣们向他反映政治、民情的真实情况,“不准再欺上瞒下,文过饰非,抱残守缺,粉饰太平,歌功颂德。如此方能发现弊端,寻找对策,以便革故鼎新,刷新政治。不然,朕只让你们蒙在鼓里,等乱民叛贼将大宋江山瓜分豆剖蚕食殆尽之后,到那时,亡羊补牢,必为时已晚矣!朕可不想步桀纣之后尘,也不要做隆基之第二!”
如此以来,大臣们方敢放心直言时弊。北宋中期封建统治危机,最突出的是表现在财政上面临了总崩溃的局面。简单地说,仁宗时期的危机形势集中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即:冗兵、冗官、冗费。
枢密院奏冗兵:“我朝自来以扩大养兵作为国策,太祖认为养兵可以有利于百代,用军队作为封建政权的支柱,以镇压人民叛乱,维护统治。故每遇灾荒,政府便趁机募兵,以分化和瓦解农民的反抗斗争。如此以来,虽有利于政局之稳定,然亦使我朝之兵员不断增加,太祖开宝年间(九六八至九七六年)之籍总三十七万八千,而禁军马步十九万三千;太宗至道间(九九五至九九七年)之籍总六十六万六千,而禁军马步三十五万八千;真宗天禧年间(一零一七至一零一二年)之籍总九十一万二千,而禁军马步四十三万二千;如今庆历之籍总一百二十五万九千,而禁军马步八十二万六千。兵员的扩充,使我朝在历史上豢养了空前未有的常备军。视前所募兵寖多,自是稍加裁制,以为定额方妥。”
枢密院还奏:“我朝虽然军队多达百万余,但其素质却很低,战斗力很差。士卒多由召募而来,终身隶于行伍,年老而坐食,又兵无常帅,帅无常师,军队缺少训练,作战十人不当一人。”枢密院所奏当然属实,但有些话仍不敢明奏:由于军队掌握在皇帝一人手中,将领处处被动,变换无常,不得专兵,使军事力量出现了积弱的局面。在北宋政府对内严防、对外妥协的政策下,遂招致了辽、夏交替的入侵。
赵翼《宋冗官冗费》云:“宋开国时,设官分职,尚有定数。其后,荐辟之广,恩荫之滥,杂流之猥,祠禄之多,日增月益,遂至不可纪极。真宗咸平四年(一零零一年),有司言:减天下冗吏十九万五千余人。所减者如此,未减者可知也。”
北宋政权是代表地主阶级利益的,宋太祖为取得封建统治阶级的支持,设立庞大的官僚机构,以安置大量的官员。
]北宋建立和统一后,为取得广泛的支持,不仅对各国官员加以任用,而且诸国贵族也受到良好的待遇。特别是对周世宗的后代,更为优礼,铁券敕书,世为官宦,基本上与宋朝国运相始终。除普遍地使他们享受减免赋役特权外,还利用科举、恩荫、磨勘等种种办法,尽量把他们吸收到官僚体制中来,以抬高官僚地主的地位,巩固北宋封建地主政权。
6、宿弊待革
礼部奏科举弊端:“我朝之科举和唐朝比较,主要是诸科录取名额的扩大,免除了唐朝吏部考试,登第后便可释竭做官。屡试不第的考生,也有特奏名的入仕机会。稍孚众望的隐逸之士,可运用制料(科?制度)一类的笼络办法。做官期间,一切禄廪按实数支给,年老致仕,准许按品级高低领取告、敕,享受致仕规定的优待。如此以来,便造成科举之滥。可稍加裁制,以为定额。”
吏部则奏恩荫之滥:“我朝之恩荫制度,也称任子之法,因父、祖官位高,子孙被授与官职者,叫做恩荫。每逢皇帝生辰及三年一次的祭天大典,或遇品官升转、致仕、老病垂危奏进遗表的时候,其亲族子弟、姻戚、门客,都有夤缘授官的机会。以宰相为例,可荫子弟达三四十人。如今,一次祭天典礼,官僚子弟以恩荫得官的达几千人。由此可见我朝恩荫之滥历朝以来是空前的。故应稍加遏制。”
吏部又奏磨勘(考核)之害:“我朝之制度规定,文官三年一迁,武职五年一转,称为磨勘。在职期间,只要敷衍现状,能够无大错,习故守常,纵无任何建树,也可按年叙进,照例升迁,致使官员质量极为低劣,不思进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到如今,一个普通的职位,都需要三人而待一阙。这样的岁满则迁,日滋月溢,无复限极,必然会造成严重的冗官现象。伴随冗员的日益增多,使禄廪俸赐,从而增广,成为一项颇大的开支。故应大刀阔斧,裁汰冗官,勿使官多扰民。”
仁宗便问三司使张方平岁入支出可否相抵。三司使则奏冗费:“如今宫内的开支极大,还有养兵费用的增加、朝廷的赏赐、官吏的薪俸和给辽、夏的岁币物资等,使支出不断增加,已使财政陷入极端困难的境地。”三司使张方平自然最清楚北宋王朝统治者的挥霍无度,也很清楚宋仁宗终日沉湎于土木声色给财政增加的负担,但是他并不敢明里指责,只好以数字来说明问题。
仁宗道:“支出果真大到何等程度?财政又困难到何等境地?爱卿当如实详细奏来!”
三司使张方平道:“是!陛下!”于是奏道:“以官吏之待遇而论,由于我朝对官吏实行‘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的极为优厚政策,一般有俸钱、禄粟、职钱、无随(侍从)、傔人(承差)、衣粮、茶、酒、厨料、薪、炭、盐、马料等,照顾得十分周到与优厚。宰相、枢密使的正俸,每年铜钱三百六十万文,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百两。每年禄米一千二百石。其俸钱就相当于如今二万四千亩土地一年的收入。从宫廷的生活用度来看,宫内的开支仅一才人之月俸,便值中户百家之赋。嫁一公主至费七十万贯,而平时又赐予无艺,所欲则给,圣库虽捉襟见肘,亦不敢抗命。”
仁宗道:“这个朕以后倒要注意节俭开支,率先垂范。自古勤俭方能治国,奢靡必败政。历览前朝家与国,成由勤俭败由奢。以个人言,亦是行成于俭败由奢啊!”
谏官司马光道:“陛下如此圣明,天下人当感恩戴德。然仅从削减宫中用度入手,二财政困境还不能最终解决,开源节流,须全国实行方可富国强兵。今一般勋戚贵族之家,则日新月异地竞以豪华相向,惟意所欲,穷天下之珍怪,极一时之鲜明。而广大农民却苦身劳力,衣粗食粝,官之百赋出焉,百役归焉。岁丰则贱贸其谷,以应官私之求;岁凶则流离冻馁,先众人填沟壑。真是极其鲜明的对比!臣斗胆说严重些:这与杜甫所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极端反差现象实在无异!”
陈襄便接着奏道:“司马谏议所言极是!随着兵额的急剧增加,军需费用的扩大,已出现了六分之财兵占其五的严重情况。初,真宗时,内外兵九十一万二千,宗室、吏员受禄者九千七百八十五。宝元以后,募兵益广,宗室蕃衍,吏员岁增。至是,兵一百二十五万九千,宗室、吏员受禄者万五千四百四十三,禄廪奉赐从而增广。又景德中祀南郊,内外赏赍金帛、缗钱总六百一万;至是享明堂,增至一千二百余万,故用度不得不屈。”
张载《边议》则云:“养兵之费,在天下十居七八。今边患作矣,将谨防于外,修实于内,为持久之计,而不爱用吾财,则患日增而力日不足,岂善为计议者哉!今关内诸城,诚能因民固守以省戍,教义勇习战以省兵,则每岁费不啻二百余万,不逾数年,粟实财丰而不可胜用矣。不如是,恐财匮力殚,虏乘吾敝,将无从而制也。”
在北宋的财政收支上,冗费造成了不易克服的困难。宋真宗天喜五年(一零二一年)时,岁入尚有盈余;后来仁宗皇祐元年(一零四九年)时,岁入支出,尚可相抵,三司使张方平却称已不敷用;更后来至英宗治平二年(一零六五年)时,内外入一亿一千六百十三万八千四百五,出一亿二千三十四万三千一百七十四,非常出者又一千一百五十二万一千二百七十八,入不敷出,严重地威胁了宋政权的统治,加深了国家的危机。谏官司马光疏称:“恐国家异日之患,不在于他,而在于财利屈竭。”
宋代的社会经济在唐代的基础上,获得了较大的发展,但冗兵、冗官和各种冗费及送给辽、夏统治者的岁币物资等,使北宋财政开支巨大,人民负担沉重,阶级矛盾日益尖锐,社会出现了积贫的局面。这使得二宗君臣开始意识到改革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