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次下第
柳三变终于没有回家乡崇安去,就又继续着他的异乡漂泊的生涯。后来他又参加了仁宗天圣八年即一零三零年的这次进士科考,但是依然下第。这次那位张先也与柳三变同时应考,并且中了进士,这给柳三变的震动就更大了。张先中进士后即走了仕途,曾知吴江县(今属江苏省),后又任秀州(今浙江嘉兴一带)判官,通判京兆府(今陕西西安一带)、知渝州(今重庆一带)、知虢州(今河南灵宝一带)等。晚年致仕家居,渔钓自适,往来于湖、杭、苏诸州间。工诗词,尤以词著称,与柳永齐名。所作清出生脆,韵味隽永。有含蓄处,亦有发越处,但含蓄处不似晏殊、欧阳修,发越处不似柳永、苏轼,词风介于其中。词集名《张子野词》,有《彊村丛书》本。今人吴熊和、沈松勤著有《张先集编年较注》,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年出版。
与张先同科进士还有一位才华出众之人,他便是欧阳修。欧阳修生于一零零七年,(卒于一零七二年),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省吉安,一说万安)人。自仁宗天圣八年至景祐元年(一零三四年)期间,欧阳修任西京洛阳留守推官,召试学士院,充馆阁校勘。
景祐三年(1036),欧阳修因支持范仲淹,贬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庆历三年(1043)知谏院,擢知制诰,积极参与“庆历新政”。庆历五年(1045)贬知滁州(今属安徽),移扬(今属江苏)、颍(今安徽阜阳)等州。至和元年(1054),诏留京编《唐书》(即《新唐书》),迁翰林学士、史馆修撰。嘉祐五年(1060)任枢密副使,次年拜参知政事。神宗熙宁四年(1071)以太子少师致仕。谥文忠。
欧阳修是北宋中期的文坛领袖,积极倡导诗文革新,博学多才,诗、词、古文兼长,史学、经学方面也卓有成就。他的学生苏轼称其“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纪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居士集叙》)。当时的许多著名文人、诗人,不是他的朋友,就是他的学生。宋代文风的变革,新诗风的奠定,都离不开他的努力。仁宗嘉祐二年(1057),以翰林学士权知贡举,排抑险怪艰涩的“太学体”时文,提倡平实自然的文风。苏轼、苏辙、曾巩以及理学家张载、程颢等人都是此榜进士,当时号为得人,天下文风为之一变。欧阳修的古文内容丰富,多写景抒情之文,记事议论也多带情感,纡徐委曲,条达舒畅,明白易晓。诗如其文,风格平易疏朗。词承南唐余绪,风格婉丽,时有疏隽放旷气息。有《欧阳文忠公集》,以《四部丛刊》本较为通行,今人整理本有中华书局2001年出版李逸安点较本《欧阳修全集》,1986年出版之黄雷(余代雨)《欧阳修词笺注》等。
仁宗天圣九年即一零三一年三月,欧阳修至西京洛阳留守钱惟演幕作推官。在这期间,欧阳修与同僚尹洙和河南县(治所即在洛阳)主簿梅尧臣等诗文唱和,相得甚欢。这年秋后,梅尧臣调河阳(治所在今河南孟县南)主簿,次年(明道元年,即一零三二年)春,曾再至洛阳,写有《再至洛中寒食》及《依韵和欧阳永叔同游近郊》等诗。
梅尧臣(1002—1060),字圣俞,宣州宣城(今安徽宣州)人,宣城古名宛陵,因而世称“宛陵先生”。出身农家,科场屡屡失意,以叔父梅询的门荫补太庙斋郎,历任桐城(今属安徽)、河南(今河南洛阳)、河阳(今河南孟州)等县主薄,建德(今安徽东至)、襄城(今属河南)县令,仁宗庆历元年(1041)改监湖州(今属浙江)酒税,应辟任许州(今河南许昌)签书判官。皇祐三年(1051),召试学士院,赐同进士出身。嘉祐元年(1056),因欧阳修等人推荐,补国子监直讲。嘉祐五年(1060),迁尚书都官员外郎,四月病逝。
梅尧臣一生官小禄微,但政治上支持范仲淹等人的庆历新政,积极揭露时政之丑恶,尤其同情广大人民的疾苦。工诗,现存二千八百余首,在北宋诗人中数量比于苏轼。早年曾受西昆体影响,后积极投身欧阳修领导的文学革新,是诗歌方面的代表。反对晚唐五代以来的绮靡雕琢之风,主张恢复《诗》、《骚》“风雅比兴”、“愤世嫉俗”的传统,因而有不少关心政治、针砭时事和反映民瘼的作品,但整体上仍以日常生活的感咏为主。艺术上积极探索,长于五言,追求“意新语工”。欧阳修《梅圣俞墓志铭》论其创作说:“其初喜为清丽,闲肆平淡,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刻以出怪巧,然气完力余,益老以劲。”兼学中晚唐五律诗之清丽精雅,贾岛、姚合等人五言体之构思精微、语意新奇与阮籍、陈子昂之慷慨质朴,陶渊明、韦应物之古淡闲雅,形成了“清切”兼“古健”、“覃思精微”又复“深远闲淡”的独特风格。南宋刘克庄誉为宋诗“开山祖师”(《后村诗话》前集卷二)。元人龚啸称其“去浮靡之习,超然于昆体极弊之际;存古淡之道,卓然于诸大家未起之先”(《宛陵先生集》附录)。有《宛陵先生集》,今人朱东润有整理本《梅尧臣集编年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出版。
欧阳修在西京留守幕前后共三年,其间仅明道元年春在洛阳,他在一次与梅尧臣同游时,曾作《浪淘沙》云: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梅尧臣居数日后,向欧阳修告辞。欧阳修置酒为其饯行。饮酒之际,欧阳修道:“今日与圣俞兄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古人有云:‘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李后主之《虞美人》词亦曾有‘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之句,夫彼天边之明月与楼外之东风,固原属无情,何干人事?只不过就有情之人观之,则明月东风遂皆成为引人伤心断肠之媒介罢了。白居易《杨柳枝》云:‘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刘禹锡同题和白氏诗亦云:‘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今我亦翻旧阕之词,写以新声之调,以赠梅兄!”
梅尧臣道:“贤弟真乃深情悲慨之人!虽百阕千首,愚兄亦以为珍宝也!”
欧阳修遂赋成一阕《玉楼春》词,令侍儿婉玉歌之,曰: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歌声婉转凄切,催人泪下,使梅尧臣与欧阳修都不胜伤情之至。
洛阳在北宋称为西京,是仅次于汴京的大城市,这儿有许多花园,到处花木繁茂,所以洛阳花在当时闻名全国。在这样花的海洋里判别离人自然是很容易伤感的。欧阳修记起刘禹锡《春日书怀》诗句“野草芳菲红锦地”,及瘐信《春赋》诗句“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于是他便在梅尧臣临行时又赋一首《玉楼春》赠别于他:
“洛阳正值芳菲节,秾艳清香相间发。游丝有意苦相萦,垂柳无端争赠别。杏花红处青山缺,山畔行人山下歇。今宵谁肯远相随,唯有寂寞孤馆月。”
2、品评柳七
此时的晏殊晏同叔为京兆尹,因新科进士张先能为诗词,晏殊便十分雅重他,向仁宗请示辟张先为通判,仁宗便答应了。
晏殊虽然做了这么多年高官,但他赋性刚峻,处事谨慎,没有流传什么风流艳事。他自奉俭约,可是家中仍然蓄养歌妓,留客宴饮,常以歌乐相佐。最近新纳的侍儿名叫敏娘,艺色双全,晏殊十分属意,每次张先来拜访他,他即令侍儿出侑觞,往往歌子野词。张先过意不去,道:“同叔公禀性刚峻简率,自古言:‘文如其人。’然同叔公词语婉丽,大不类公之刚峻赋性。吾以公虽起田里,而文章富贵出于天然,乃天下难得之华章,当歌晏公之词,何故歌张某之拙句!”
晏殊笑道:“吾自幼喜好冯延巳歌词,然冯词当世已少见;唯子野公所作,有冯词韵味,怎可不歌子野公之词?”
张先连连摆手道:“同叔公实谦过之!公所自作,亦不减延巳乐府。公之词,多以从容淡雅之笔,写升平富贵之态,音调婉和,神清气远,时人难及公之万一。”
晏殊乃微笑道:“吾等雍容闲雅之士大夫,自然不是那三家村中之人,所作之词自然不以迎合世俗、谄媚市井为能事。吾自来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每有嘉客如子野公者必留,留亦必以歌乐相佐。吾自幼即羡三国名士孔融之辈,潇洒人生、挥霍时日、及时行乐,‘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此乃人生第一大快事。故每日以饮酒赋诗为乐,佳时胜日,未尝辄废。”
张先道:“晏公果然豪俊之士!”又问:“不知同叔公以当世词人之中,柳七何如?”
晏殊道:“倒听说过。据传人皆好其词,连西夏国亦云:‘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
张先点头道:“正是如此!其词之所以能流行天下、广为传唱,皆在于所作之词反映了时下之市民生活,透露着如今世上读书人在宦途失意后的悲愤与苦闷。这个柳七乃当今大量制作慢词之第一个词人。其人通晓音律,又善于运用民间生动活泼之语言及铺叙手法,将写景、叙事、抒情融为一体,使慢词发展成为与小令双峰并峙二水分流的成熟文学形式。其《望海潮》一词从各个不同角度描绘了钱塘好景,形容曲尽,可以说是当今长短句中描写都市风光的稀有之作,像这类作品,柳词中还有不少。这阕词更使他的名字家喻户晓,其词流传之广,直到‘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的地步。”
晏殊道:“这个柳七我倒也听说过大概,这阕《望海潮》倒也读过。此词虽对钱塘风物人情,形容曲尽,然写得未免过于俗气。柳七终久是三家村中之人!”
张先点头道:“自古为文难免‘文如其人’,故孟子云:‘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柳七其人身世坎坷,又在下层,故遣词造句乃有市井之气!”
晏殊道:“哦!我倒少闻柳七身世,子野公可否确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