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深山遇险(上)
当那扇红木门被缓慢打开时,楚淮风变得有些出神。自小在京城长大,见过太多的胭脂花红,但他必须承认,子衿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一身素衣竟被她穿出几分清丽绝俗之意。
体内痛楚已消弭了大半,子衿本准备到院子里活动下腿脚,没想到推开门却看到楚淮风呆呆站站院子里的模样。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边刚从侍女那里学来的动作,然后径直走到楚淮风面前,双手交叠放在腰侧,矮身行了一礼,并没有说话。
看她动作僵硬,楚淮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药水果然神奇,不仅能解毒,还能让人脱胎换骨,改天我也拿来泡一泡。”
“你嘲笑我?”子衿最是讨厌他调侃自己的腔调,娥眉稍蹙,露出了不悦的颜色。
“我说的不对吗?”楚淮风调笑着模仿刚刚子衿行礼的动作,还故意娇嗔地冲她挑挑眉梢,用尖细的嗓音说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这下,子衿彻底被激怒。话不多说,她扬起右手攻向他的肋下,挥起的水袖隐约散出一股幽幽花香。楚淮风侧身躲过一击,趁其不备笑嘻嘻地用手揽住她的腰身,顺势用力向怀中一带,子衿已背靠在他胸前无法动弹。
子衿气急败坏地准备抬脚后踢,却又被他领先一步压制住,本无血色的脸颊已被气得通红,她气愤地说道:“你这个骗子!放开我!”
“啧啧,我刚刚还以为姑娘是真心感激,没想到对我的态度还是如此恶劣。也罢也罢,我不要你感激涕零,但姑娘也莫诋毁在下才是嘛……”楚淮风故意附在子衿耳边,看着她那小巧而柔弱的耳垂因自己的气息变得绯红,让他觉得格外开心。
“哼,你说自己不会功夫,见到那几名男人被吓得发软,都是谎话!你就是个骗子!”子衿越想越气愤,这个男人既然在危急时刻选择袖手旁观,又为何在事后假惺惺地出手相救,分明就是以此法骗取百姓尊敬的伪君子。
楚淮风看她像只兔子一样在自己身前胡乱挣扎,心中只觉得她可爱至极。但见她羞愤难当的模样,他心知不可太过分,便低笑着松了手,退后几步摆出一副无害的模样,正经道:“子衿身体当真无碍?先前看那些草药名目众多,听人说其中有几味毒性不小。”
本不欲理会他这种变幻莫测的脾性,但转念一想进京之事还要靠他出手,子衿勉为其难地压住心头火气,整整衣裙回答道,“有劳公子惦念,一切都好。”
“在你昏睡时,我已问过里长,他瞧你面生的很,似乎不像本地人。淮风冒昧问一句,子衿可是遇到难事?需要我派人为你寻亲吗?”
“我……”听他的语气关切真挚,子衿心头涌起一股哀伤,她哪里还有什么亲可寻?
见她面露哀容,知道是戳中了她的伤心事,楚淮风不忍再追问,转而道:“我遇到你时,似乎你要向北进山。”
“我要去永安,我爹生前总会跟我讲起永安的种种,如今我已了无牵挂,所以想去那里看看。”子衿垂下眼没去看楚淮风的眼睛,手指不停揉捏着衣角,可怜兮兮地继续扯谎,“听爹爹说,那是他当年邂逅娘亲的地方。只是我自幼在山中长大,不是外面世界,只能边走边问,没想到却惹出这番事端。”
“此去京城千里,穷山恶水之地不在少数,子衿独自一人确实危险,不如随我一起,路上也好有人照顾。”此时楚淮风倒是彬彬有礼,颇有君子风度,难怪府里的丫鬟见了他都一副脸红倾慕的模样。
既已达到目的,子衿也不推辞,向楚淮风道谢后便转身回了屋子。
由于体内蛊毒久未如此剧烈发作,子衿需得几日好生调养。但她心中急切,不肯多做停留,只休养两日便提议启程。
出发这日天气晴好,子衿远远便瞧见楚淮风一袭黑缎锦衣端坐于马上,手持长剑,玉冠束发,当真一幅风流倜傥的模样。
待她走到府邸门口时,楚淮风见她没待任何包袱,得意地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小厮恭恭敬敬地跑来,将几件衣裙呈了上来。
“当日我遇到你时也未见任何包袱行李,此去京城少说也要半月的功夫,所以我昨个儿命人给你裁了几件衣服,不知颜色可还喜欢?”
见他笑得春风得意,子衿心头竟涌起一股暖意。她夜半出离,只匆匆换了一身旧衣,并未带任何盘缠衣物,没想到楚淮风竟这般细心,为自己着想至此。她心中动容,难得地露出了微笑,点头道:“多谢。”
那笑容清浅却明丽,楚淮风看得有片刻失神。未免失态,他忙命人牵来另一匹骏马,待小厮将衣物包好挂到马背上后,便向里长等人辞行。
只见他径直策马前行,马背上的身影挺拔潇洒,倒映在女儿家不舍的眼眸中,更添了几分多情的决绝,送行的人群中响起了啜泣声。
见此场景,子衿也不再犹豫,翻身上马追了上去,行至楚淮风身边时忍不住调侃道:“公子难道不回头看一眼?那些送别的姑娘们个个儿都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好生怜爱呢。”
“前几****倒是没看出你还有说笑的天分。”楚淮风收起插科打诨的心思,双腿轻夹马肚又加快了出镇的速度,“快些出镇为妙,上次巧遇你前我可是被簇拥着大半个时辰才得以脱身,我可不想重温那些感觉。”
“原来如此。”
直到两人过了镇北的土地庙,送别的人群才恋恋不舍地散去。再往前走便是郊外的茶馆,子衿触景生情,轻拉缰绳放慢了速度,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世间鱼龙混杂,你又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家,被不轨之人盯上也在所难免,子衿无需介怀。”
“你倒会看人心思,怪不得镇上的姑娘们见到你就挪不开眼。”
“姑娘家的心思,谁能真的猜透?”楚淮风也放缓马蹄,盯着子衿若有所思道,“比如说你吧,有好多谜团我都无法猜透。你擅长用蛊,又长在山中部落,据我所知也只有苗疆一族了。但当今圣上痛恨苗人,楚国境内的苗人不是被处死就是被流放,你又哪里来的胆子敢去京城?”
子衿暗自吃惊,也忍不住在心底自责,当日不该和楚淮风透露太多,他竟轻易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她不能出现更多的破绽,便稳住心神淡淡地说道:“自然是为了完成爹爹的遗愿,望一眼故里,游一次旧地。”
“宁愿拼上自己的性命?”
“孑然一身,有何不可。”
这问题子衿回答得决绝,清澈的眸底泛起难以忽视的尖锐,楚淮风看的竟心头莫名一揪,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罢了,你一身中原装扮想来也不会有人计较,只是你那一手巫蛊之术,是万不能轻易在别人面前显露的。”
“驱逐苗人,是楚君多年以来的旨意,你身为朝廷官员也敢违拗?”
“皇上为当年宠妃的死耿耿于怀,进而迁怒于天下,实在过于偏激。这么多年来,我与父亲一直在劝谏圣上收回成命,但却始终未能成功。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我也不愿成了愚忠的杀人武器。罢了,不说这些。”楚淮风说得慷慨激愤又带着几分无奈,与先前那个只会调侃说笑的纨绔子弟截然不同,只是这正经模样转瞬即逝,他转开话题,指了指前方的山顶,说道:“今晚你我二人就要露宿在这荒山之顶,子衿可不要胆怯才好。”
“公子莫要说笑了,我进了山便如鱼得水,只怕到时遇到毒蛇猛兽,你不要被吓尿了裤子躲在我身后就好。”子衿四下环顾一番,见无人跟着,不禁疑惑道,“这几日看里长对你阿谀奉承的样子,你似乎官阶不低,怎么却没半个人影跟随左右?”
“早在救起你时,我便遣副官先行回京复命。余下的人早我们一日出发,在前方开山探路,此刻想必已经在山里扎好夜宿的帐篷了。一会儿进山后,只需沿着他们留下的标记前行就好。”
楚淮风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安排,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但子衿却不承他的情,只是稍带讽刺的笑道:“看来楚公子很懂得坐享其成。”
说完,子衿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向大山走去。
楚淮风看着她纤细颀长的身影,深邃的黑眸里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这个意外闯入他视线中的女子倒比想象中的更有意思。
山路崎岖,虽然从京城来时已经走过一趟,但如今再走楚淮风还是忍不住抱怨。子衿一声不吭,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跟在他身后,不时张望四周观察环境,可越往山上走,她心里的不安就越重。
本来深山幽僻鲜有人经过,山中多有野性难驯不惧人类的虫蚁鸟兽,但一路上子衿并未发现山中有任何野兽或飞鸟的痕迹。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子衿隐约嗅到一丝血腥的味道,一如不久前那个血色的黄昏。
“等等,”子衿疾行两步拉住楚淮风的衣角,她警惕地观察了周围的山林,又看了两眼有些焦躁不安的马匹,她问道:“你从京城来时也经过此山,山中可有虫蛇之物出没?”
楚淮风先是看了看被那纤纤玉指拉住的衣角,薄唇扬起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弧度,他细想了一下回答道:“我月前来此,天气刚刚转暖,想必开路人用了雄黄之类的东西,并未见到有蛇。怎么,你在山中长大,还怕蛇不成?”
“既然未见到蛇,那想必也会遇到其他兽类生灵吧。”子衿这话说的笃定,她神情严肃,并未理会楚淮风的玩笑。
楚淮风也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还是子衿心细,我记得来时副官还向我炫耀猎到一只银狐,但咱们走了大半日却不见任何虫蚁飞鸟,太不寻常了。快到约定碰面的地方了,小心点。”
“嗯。”
话不多说,两人牵着马继续上山,没想到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便被一群蒙面人截住了去路。